暮色褪尽时,贾悦的手指还抵在窗棂上。
老梅树的影子在青砖地上扭曲如蛇,方才那道黑影早没了踪迹,可她后颈的寒毛仍竖着——赵升是贾珍最心腹的随从,上回替贾珍去扬州办盐引,回来时马背上搭着染血的帕子。
秋菊端着参汤进来时,见她还立在窗边,青瓷碗磕在案几上发出轻响:"姑娘,这汤都煨了三回了......"
"放下吧。"贾悦转身,袖角扫过烛台,火苗忽的一蹿,将她眼尾的阴影拉得老长。
她盯着案头那半块碎布——和沈墨昨日塞给她的几乎分毫不差,那是周府马匪窝搜出来的,绣着忠勇营暗纹的料子。
"秋菊,"她突然开口,"去前院问问张妈,今日各房的炭盆可都送齐了?"
小丫鬟愣了愣,还是应下。
门帘掀起又落下的刹那,贾悦迅速从妆匣最底层摸出个锦盒,里面躺着沈墨昨夜塞给她的密信。
信上只七个字:"贾珍要借刀杀人。"墨迹未干,还带着松烟墨的苦香。
她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
今日族老会上尤氏反咬贾蓉,原是她和沈墨早布好的局——尤氏的陪嫁田契本就该在东府账房,贾蓉偷拿抵赌债的事,是沈墨买通了赌场的账房先生;那块碎布更巧,周府马匪劫军器的案子,沈墨的表兄正是都察院的佥事。
可她算到了贾蓉会慌,算到了贾珍会护短,却没算到赵升会在这时候出现在蘅芜苑。
"姑娘,张妈说各房炭盆都送了,就西跨院的还缺两个。"秋菊掀帘进来,哈着白气搓手,"说是王善保家的使人截了,说要先紧着大太太屋里......"
贾悦猛地将信塞进锦盒,"哐当"一声扣上盖子。
王善保家的?
那是邢夫人最得力的管事嬷嬷,上回她替迎春争嫁妆,这老货在邢夫人跟前说了半宿的坏话,说她"庶女越矩"。
夜漏过了三更,贾悦才合眼。
迷迷糊糊间听见窗外有碎瓷声,惊得坐起时,鬓边的珍珠簪子"啪"地断成两截。
秋菊举着灯来照,见窗台下有半块青瓦,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像是从院墙上扔进来的。
第二日卯初,天还没大亮,王善保家的就带着四个粗使丫鬟踹开了蘅芜苑的门。
老嬷嬷穿着灰鼠皮镶边的掐丝棉袍,脸上的粉扑得像层霜,见了贾悦便把帕子往桌上一摔:"五姑娘好雅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起?"
贾悦正由春桃梳着晨妆,抬眼时眉峰都没动:"嬷嬷这会子来,可是大太太有什么吩咐?"
"吩咐倒没有。"王善保家的拖长了音,眼角扫过妆镜里贾悦的影子,"就是府里最近有些闲言碎语,说五姑娘......"她顿了顿,"说你总往园子里的竹影斋跑,那可是外男能随便进的地方?"
竹影斋是沈墨上次送她诗集时暂歇的地方。
贾悦的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浮起笑:"嬷嬷说的是沈公子?
上月他替二哥哥校勘《汉书》,老太太特准他在竹影斋抄书的。"
"校勘个书要校勘半个月?"王善保家的提高了声量,"我还听说,有人见你夜里往他书匣里塞帕子——"
"啪!"春桃手里的银簪掉在地上。
贾悦弯腰去捡,发丝垂落遮住表情。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却在抬头时笑得更柔:"嬷嬷这话说的,我倒要问问了。
是谁见我塞帕子?
是哪个丫鬟婆子长了夜猫子的眼?"
王善保家的噎了噎,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我不过是提醒五姑娘,大太太最厌这些不清不楚的事......"
"原是提醒。"贾悦接过春桃递来的茶盏,茶烟模糊了眉眼,"那我替嬷嬷记着,改日见了大太太,定要谢她周全。"
王善保家的见讨不着好,哼了一声甩袖便走。
四个丫鬟跟着鱼贯而出,门槛被踢得"哐啷"响。
贾悦望着那道灰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手指重重叩在桌沿——邢夫人素日不大管这些宅斗琐事,今日突然借王善保家的嘴传流言,定是昨日族老会上她压了贾蓉一头,让贾赦面上无光。
贾赦最是护短,邢夫人又惯会顺着他的毛摸......
"姑娘,沈公子打发人递了帖子。"秋菊捧着个描金匣子进来,"说是在竹影斋等您。"
竹影斋的炭火烧得正旺。
沈墨穿着月白锦袍倚在书案前,见她进来便放下手里的《世说新语》:"今日王善保家的去了蘅芜苑?"
"你倒消息灵通。"贾悦解了斗篷,指尖还带着寒气。
沈墨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来:"我让书童守在二门,见王善保家的带着人往你院子去,就差人来报了。"他顿了顿,"流言起得蹊跷,昨日族老会刚定了贾蓉的罪,今日就有人拿你和我的事做文章......"
"是贾赦和邢夫人。"贾悦抽回手,在炭盆边搓了搓,"贾蓉是贾珍的儿子,贾赦和贾珍虽不亲,到底是一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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