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翻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马蹄声。这种马蹄声他太熟悉了,是谭宗浚的护卫骑的伊犁马,蹄铁比普通马大一圈,踩在石板路上格外响。
"苏掌柜在家吗?"谭宗浚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股酒气,"本府路过,来讨杯茶喝。"
苏承宗赶紧把账簿塞进箱底的暗格,用块松动的木板挡住。等他打开门,谭宗浚已经踩着伙计的背下了马,那件孔雀蓝的官袍在雨后天光里晃得人眼晕。
"谭大人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苏承宗拱手相迎,眼角的余光瞥见谭宗浚的靴底沾着新鲜的泥——那是从城外军营回来的路。
客厅里,谭宗浚盯着墙上的"商道酬信"匾额,突然问:"苏掌柜可知,蒙古王爷的军营里,最近缺的不只是小米铁锅?"
苏承宗正给茶盏续水,沸水溅在手指上,他却像没知觉:"愿闻其详。"
"缺盐。"谭宗浚呷了口茶,喉结动了动,"去年运城盐池被太平军占了,官盐运不出去,黑市上的盐价涨了十倍。"
苏承宗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账簿上的"盐引"二字,突然明白岳父当年为什么要囤那么多绸缎——那些绸缎的夹层里,怕是藏过盐引。
"谭大人说笑了。"他强作镇定,"隆昌号是绸缎庄,从不沾盐引的生意。"
谭宗浚突然笑了,笑声震得窗纸沙沙响:"苏掌柜真是本分。不过听说你弄了个三角契?倒是比盐引还精巧。"他起身时,故意撞了下桌角,契约从桌缝里滑出来,落在苏承宗脚边。
"这契约做得好。"谭宗浚弯腰去捡,手指却在"官印"二字上按了按,"有官府作保,谁也赖不了账。"
苏承宗看着他走出大门,伊犁马的马蹄声渐渐远了,却像踩在自己的心上。他捡起契约,发现谭宗浚按过的地方,官印的朱砂晕开了一点,像滴在纸上的血。
三
蒙古的驼队来得比预想中早。领头的巴图裹着件羊皮袄,进门就解下腰间的皮囊,里面的银元宝滚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掌柜,王爷要的货准备好了?"巴图的汉语带着浓重的口音,牙上还沾着奶渣,"草原上的雪快下来了,再不走就赶不上趟了。"
苏承宗点点头,让伙计去叫周老板和刘掌柜。可等了半个时辰,只等来周老板的伙计,说周掌柜突然得了急病,起不了床。
"急病?"苏承宗皱起眉,他今早还见周老板在粮行门口指挥卸粮,红光满面的。
正说着,铁器铺的学徒也跑来了,脸色惨白:"我家掌柜被知府衙门的人带走了,说......说他卖的铁锅掺了沙土,要查账簿。"
巴图猛地站起来,羊皮袄上的雪沫子簌簌往下掉:"这是圈套!"
苏承宗却突然笑了,他拿起三角契,对着光看了看:"不是圈套,是有人想撕毁契约。"他转向巴图,"你现在就带驼队去粮行,把三百石小米装上车。告诉周老板,若他不交货,我就去衙门告他违约,让他的粮行彻底关门。"
巴图刚走,苏承宗就直奔铁器铺。刘掌柜的铺子已经被封了,封条上的朱印还是湿的,墙角堆着的铁锅被砸了好几个,碎片上沾着黑灰——那是掺了煤渣的铁。
"苏掌柜来得巧。"守铺子的衙役是个熟人,去年冬天借过苏承宗一件棉袄,"刘掌柜确实掺了假,铁锅的铁里混了三成煤渣,一烧就裂。"
苏承宗捡起块碎片,放在嘴里咬了咬。煤渣发脆,铁却带着韧劲,一尝就知道。他心里突然亮堂了:刘掌柜是故意的,他想让这三角契从自己这里断掉。
"劳烦兄弟通融一下。"苏承宗塞过去一串铜钱,"我取五十口铁锅,不耽误你们查案。"
衙役掂了掂铜钱,往旁边挪了挪:"动作快点,谭大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苏承宗指挥伙计搬铁锅时,发现墙角藏着个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二十匹绸缎,正是隆昌号抵押给铁器铺的那些。每匹绸缎的角落都绣着个"刘"字,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匆忙绣上去的。
他突然明白刘掌柜的心思。这人知道谭宗浚想染指蒙古的生意,故意用假铁锅触怒官府,既不得罪谭宗浚,又能把自己摘干净。
等苏承宗带着铁锅赶到粮行,巴图正和周老板的儿子僵持着。那小子是个愣头青,举着扁担喊:"我爹说了,这米不能给!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通匪的!"
"周少爷看清楚。"苏承宗把三角契拍在他面前,"这上面有你爹的手印,还有官府的印。若不交货,我现在就去衙门,告你家欺诈。"
周少爷的脸涨得通红,扁担在手里抖个不停。这时,里屋传来周老板的咳嗽声:"给他吧......认栽。"
三百石小米装上车时,天已经擦黑。巴图赶着驼队往北门走,苏承宗站在粮行门口,看着驼队的影子消失在暮色里,突然觉得后背发凉。
四
深夜的隆昌号格外静,只有账房的油灯还亮着。苏承宗把三角契铺在桌上,旁边放着那本盐引账册,他要用这两样东西,算一笔明白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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