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的一抬眼,窗外远远的显出了一道他魂牵梦萦的倩影,他下意识地眯眼凝神去瞧。不消顷刻便一手掩口一手迅疾将笔丢下,满眼满心皆炸开了一瞬爆竹的闷响,紧接着便是花焰火树亮如千灯照,瑶光星簇耀比合欢开。
他的手脚抖得难以自控,想像那日将春婵迎入一般先迎公主进来,但转念就恨不得抽打自己一通,好让自己绝了此念,他这破旧肮脏的他坦就不该是公主登临的地方。
公主停下了步子,四处张望着似在悄悄地寻人,进忠慌乱地拾掇桌上的纸笔,见到自己最后以清水写下的炩字就惶恐冒犯了公主,他手足无措地以衣袖使劲抹了抹,将一捧东西一股脑儿往柜里一塞,然后踉跄着几乎要踏到袍角地往门外冲。
公主面向另一方,还不曾用眼观他,进忠顿住脚步立着。焰火熄泯没入尘土,他变得疑神疑鬼,生怕公主寻的并不是他。
嬿婉一转头便得见了眉眼间扭拧着难堪的他,说来也怪,方才的犹豫和后悔被一扫而空,她反倒是眉目舒展,气定神闲地卸下了浑身上下本愈来愈重的紧绷。
见公主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面上还噙着不可思议的笑,进忠慌得后退了一步,又怕她误以为自己要邀她入他坦,所以连忙埋头往一隐蔽的墙角走。
嬿婉原本也没有十足的打算与他共处一室,见他如此知趣还是平添了些好感的,她不动声色跟上了他。
“奴才给公主请安。”进忠回转身向她打千儿,嬿婉忙唤他起来。
此时嬿婉才意外地留意到他未着蟒袍,只一身佛头青色的单衣常服,而巧士冠则依旧。
晚风轻卷,他那件单薄的衣衫亦随风微微鼓动,好似让他一时脱了奴颜婢膝的骨,成了清绝翩翩的仙。
夜阑时还是寒冷的,嬿婉恍惚中见进忠冷得颤身,她的心像被揪了一瞬,但他立马立得极稳,让她顿觉自己看走了眼。
她一手捉住另一手的手背,双腿也并得更拢些,风仍汩汩地灌着,像要将她周身当作一间破败的草屋,席卷走所剩无几的暖气才肯罢休。
所以原是她自己双手双脚都冷得发麻,才将进忠看作了有着与她相同的感受,并不是出于体谅他衣薄,嬿婉心下了然。
进忠不敢贸然开口,竭力平静地注视着公主。他有千万种猜测,但公主的眼神同样静得惊人,不容他先作任何一词,他只堪堪猜对了公主今日并不是刻意来折辱甚至除掉他的。
“进忠,本宫没有太惹你厌吧?”甭管恩怨,求人就要拿出求人的姿态,嬿婉还是拎得清的。她怯于开门见山,便放缓了语气装作漫不经心般先出一言。
这题不好答,进忠下意识地蹙眉,两番念头在他脑中缠绕不休,一边是公主想借此点出实则是自己惹她憎厌,她虽好声好气但得一吐为快,一边是公主反复思量春婵带回的狠话,想向他问个清楚。
“公主,您是主子,奴才对紫禁城内所有的主子皆是一片敬意,所以自不会厌烦公主。”罢了,他总赌不对公主所想,不如揭过不猜不谈。
莫说是真心了,连忠心都不配谈及,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蚕丝缠绕而成的蚕茧,抽丝剥茧后只剩下一只腐坏腥臭的蛹,只遗留一声敬意维持住可怜的丁点体面。
春婵的话嬿婉是记在心里的,曾在几日前还万分渴盼着要寻机会找进忠对质,可她突然间感到无比的厌倦和腻烦了。
无休无止的猜忌和互讽本没有意义,只一味地蚕食掉她的耐心和自尊,除了让她一遍遍忆起雨夜那个所有事件的开端,忆起自己落魄的过往被他无意间窥探,也忆起自己始终困在看似是由他引起但实则是作茧自缚的阴影下,更忆起自己反复曲解他的意思又反复懊悔的折磨,除此以外她什么都不曾得到过。
皇阿玛常以诱骗和戏耍他人为乐,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好样不学,坏样倒学了个十成十,当真是造孽。嬿婉笃定决心将未问出口的酸言冷语彻底抛却,就此轻描淡写地翻篇既算是给她和进忠今后的往来万事留一线,也算是给她自己的解脱。
而且她今日前来本也是为了求助,不相宜的话更得一概不提,她听得进忠所言的敬意,只略微地颔首,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霎时忘了所有演算好的台词,她可悲地想到自己除了明暗相间地尖酸斗嘴以外竟是与进忠对不了任何一言,而要诚心直言求他更是难于上青天。
进忠看得出公主的情绪即刻地沉坠下去,她眼眸黯淡,像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深渊。难不成说尊敬她都不可行,这些时日跌宕起伏的经历早已将他彻底压垮。他像一只无魂的傀儡般行尸走肉地苟活于世,睁眼即是当差、想她、钻牛角尖一般为她谋划,日复一日地沉溺于此,无休无止。
他本只会间歇而不断地反思错在了何处,但显然他也早就发觉了有些事并不是靠他努力扭转就能挽回的,所有的回答皆是错误,他无论怎样兜圈子鬼打墙,都只能一遍遍择出错的和更错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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