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卸载最后一批麻袋,发出沉闷的声响滚落在平县货运站的水泥坪上,扬起一阵陈旧的粉尘。刺鼻的机油、尘土和汗味混杂在空气中。
江奔宇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看也没看那些正在和货运员清点交接的杂货,对孙涛递了个的眼色。孙涛会意,两人迅速绕过堆叠如小山包的货物垛,脚步匆匆,如同两尾游鱼,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货运站后门那片尘土飞扬、人员混杂的区域。
目标:城东集市。这是孙涛在路上反复提及的名字,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诱惑。它并非地图上的正式存在,却是平县这潭水底下,最活跃、最直接、也最具地域特色的“地下心脏”。
步行不到十分钟,一条偏离大路、被两侧灰扑扑民居挤出来的小巷,豁然通向一片异常喧嚣的开阔地。这里仿佛是县城肌体上强行撕开的裂缝,充满了勃勃生机与混杂的气味。树林中一道由带着锈迹、歪歪斜斜的铁丝网和粗糙木桩胡乱拼接而成的简易栅栏,将这个“集市”与外部世界勉强隔开,木桩上挂着一块粗糙不堪的木牌,用墨汁潦草地写着“城东集市”四个大字,风吹日晒,墨迹早已剥落大半,显得格外“草莽”。
栅栏入口,两个穿着半旧工装却眼神警惕的汉子如同门神般把守着。里面,人声鼎沸得如同开锅的沸水。讨价还价的嘈杂声浪、鸡鸭鹅禽的鸣叫、山货草药特有的浓烈混杂气味、牲畜的腥膻以及劣质烟草的刺鼻味道,交织成一股原始而强大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人影幢幢,或蹲或站,或挑担或推车,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而又充满力量的浮世绘。
江奔宇眼中闪过一丝对这里的好奇与谨慎,刚要抬脚往里迈——
“站住!”一只骨节粗大的手掌横亘在面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守门的汉子面无表情,声音低沉而直接:“卖,还是买?” 言简意赅,如同切口暗号。
没等江奔宇回应,孙涛已灵活地侧身上前,脸上堆起一种本地人才有的、心照不宣的熟稔笑容:“同志!买的!买的!纯买家!”
汉子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重点在江奔宇这个明显带着外来气息的生面孔上停留了一瞬,才慢吞吞道:“嗯。入场费,一人一毛。两人,两毛。” 语气平淡,却不容商量。这不是商量,是规矩。
孙涛显然深知此中门道,毫不迟疑地从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边缘磨损严重的毛票,准确地塞进对方早已摊开的手心。那动作流畅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
汉子收了钱,看也不看就塞进腰间那个鼓囊囊、油腻腻的挎包里,随即从旁边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盒里,摸出两个由粗劣薄木板切割、再用墨汁单面写着“买”字的简陋木牌,递了过来。
江奔宇接过这粗糙的“通行证”,眉头不易察觉地微蹙了一下。孙涛一边接过自己的木牌,一边觑见江奔宇的神情,立刻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解释道:“江哥,这木牌是规矩。你想买东西,必须亮这‘买’字牌,否则卖家眼皮都不会抬一下,看你一眼都多余。他们不敢担风险。”
他掂了掂木牌,示意向集市里那些挂了不同“卖”字牌的地摊:“想在这儿 摆摊 卖货?那就得在入口处花钱另买一个 ‘卖’字牌 ,得堂堂正正挂在你那块地头的最显眼位置。买家只认这个牌子!没牌子?那你就是‘黑户’,东西再好也没人敢凑过来问,摊子冷得像块冰坨子,风都绕着走!”
江奔宇恍然,这看似简陋的凭证,实则是这个黑市场的序基石和风险防火墙。他下意识问了句:“那如果……我想边买点稀罕的,又想把手头的东西顺手卖掉呢?” 他指了指两人还空着的手。
孙涛咧嘴一笑:“简单!那就花两份钱,在门口把‘买’和‘卖’两种木牌都买齐活了!到时候该亮哪块牌儿,就亮哪块牌儿,错不了!” 语气里带着对这套地下潜规则的了解与适应。
不再多言,两人握紧各自的“买”字牌,侧身挤过栅栏门,一头扎入了鼎沸的人流。
喧嚣和混杂的气息瞬间将他们包裹。两人先来到药材区,孙涛显然对中药材没什么兴趣,眼睛东张西望,瞥向远处吆喝禽畜、甚至摆着些不知来路旧货的摊子。他拍了拍江奔宇的肩膀:“江哥,我对这堆草根树皮实在提不起劲儿!我去那边踅摸踅摸,看看有没有别的稀罕玩意儿,或者‘硬通货’的消息。咱们老规矩,办完事货运站大门口见!” 说完,不等江奔宇回应,已像泥鳅般滑入人群深处。
江奔宇也乐得清静,他目标明确,径直走向气味最为浓烈刺鼻的区域——药材区。
摊贩们大多是山里人打扮,脸膛黝黑,皱纹深刻如沟壑,身上的土布褂子沾满了泥土和草汁。面前简陋的草席或油布上,摊开的药材或堆砌如山,或分门别类:枯干扭曲如树根的三七块茎、纹理粗糙泛着金黄光泽的黄连根、层层剥开的杜仲皮、粗糙灰白如石块的茯苓……种类之丰富,远超供销社那单调的货架,许多在别处难得一见、需要“特批条子”的药材,在这里仿佛不要钱般随意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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