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郭大先生那沙哑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抓起旁边扔着的一把破铁锹,铲起一大坨那粘稠腥臭、还在冒着热气的污血烂泥,踉踉跄跄地走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树洞口。那股子浓烈的黄皮子骚臭混合着血腥气,熏得我直犯晕。洞口黑黢黢的,像一张等着吃人的嘴。
我咬着牙,屏住呼吸,把第一锹污血烂泥狠狠甩进了树洞深处!
“噗嗤!”
烂泥砸在洞里湿滑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粘腻的声响。一股更浓的、令人窒息的混合恶臭猛地从洞里反冲出来!
我不敢停,也顾不上害怕了,一锹接着一锹,拼命地把那散发着恶臭和邪气的污血烂泥往树洞里填!粘稠的泥巴糊在洞壁上,糊在那些被黄皮子抓挠出的深深痕迹上,糊进每一个缝隙里。根叔也咬着牙过来帮忙。我们俩像两个不知疲倦的泥瓦匠,只是用的“泥”是这世上最污秽的东西。
每一锹下去,那树洞深处,似乎都隐隐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充满了无尽怨毒和痛苦的“吱”声,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的老鼠,又像是无数冤魂在泥潭深处哀嚎。那声音钻进耳朵,让人头皮发炸,手脚冰凉。
我们俩疯了似的填,汗水混着泥灰糊了一脸,也顾不上擦。直到把那半口袋陈灰、半罐子黑狗血、还有所有的狗牙粉混合成的污秽烂泥,全部填进了那个深不见底的树洞!洞口被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个被暗红发黑烂泥糊满的、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令人作呕的泥巴疙瘩!
郭大先生一直冷冷地看着我们填洞,直到最后一锹泥巴糊上洞口。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珠子,才缓缓转向柴堆。
爹还僵在那里,攥着火折子的手抖得厉害,指关节捏得嘎嘣作响。他看着柴堆上那个小小的身体,眼睛血红,嘴唇咬破了都没察觉。
“等……等啥呢?”郭大先生的声音像冰坨子砸在地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残酷,“等那‘红绳’……再爬出来……找下一个主儿?”
爹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鞭子。他最后看了一眼柴堆上那张没有眼睛的青灰色小脸,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压抑到极点的低吼,猛地擦亮了手里的火折子!
一点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那么微弱,却又那么刺眼。
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好几次才把火苗凑到柴堆下面干燥的枯枝引火上。
“轰!”
干燥的枯枝瞬间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猛地向上窜起,贪婪地舔舐着更粗的枯枝,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带着松脂燃烧的噼啪声和木头烧焦的味道,瞬间笼罩了柴堆!
火光冲天而起,橘红的光芒驱散了惨白的月色,照亮了爹那张被火光映照得扭曲、痛苦到狰狞的脸,照亮了根叔他们惨白惊惧的面孔,也照亮了郭大先生那张在火光跳跃下更显蜡黄、如同古墓石刻般的侧脸。
火焰,像无数条贪婪的火蛇,迅速缠绕、吞噬着柴堆上那小小的身体。那件破旧的棉袄瞬间化作飞灰!小石头那青灰色的身影在跳跃的火焰中迅速变得焦黑、扭曲、缩小……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皮肉烧焦、毛发燃烧的恶臭,猛地爆发出来,比刚才的污血烂泥更加令人作呕!
“呜……”旁边那个本家婶子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爹死死地盯着那团跳跃的火焰,盯着火焰中那个迅速消失的小小身影,身体晃了晃,像根被雷劈过的木头桩子,直挺挺地、沉重地跪倒在了滚烫的泥地上。他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泥土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根叔他们几个大男人,也都别过脸去,不忍再看。有人重重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只有郭大先生。
他佝偻的身影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投下巨大、扭曲、如同鬼魅般的影子。他那双暗金色的眼珠子,没有看那燃烧的柴堆,也没有看地上痛苦呜咽的爹,更没有看旁边靠着老榆树根、生死不知的三姑奶。
他那冰冷刺骨、仿佛能洞穿幽冥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焰,越过弥漫的浓烟,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老林子深处,那片最浓最黑、如同巨兽蛰伏的黑暗里!
火光在他浑浊的金色瞳孔里跳跃,映不出半点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燃烧着冰冷怒火的……深渊!
他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对那片黑暗,又像是在对着某种看不见的存在,发出无声的、充满无尽杀意的诅咒。宽大的破旧袍袖在热浪和夜风中微微鼓荡。
柴堆燃烧的噼啪声、爹压抑的呜咽声、本家婶子的哭泣声……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郭大先生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冰冷、沉重、如同山岳压顶般的恐怖气息,给死死地压了下去。
火,还在烧。烧得劈啪作响,烧得浓烟滚滚,烧得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臭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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