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济自己也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墙下的草丛里,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他挣扎着抬起头,正好对上何秉忠那张因为极度震惊和暴怒而扭曲得近乎狰狞的脸。
何秉忠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他指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何济,手指哆嗦得如同风中的烛火,嘴唇翕动了好几下,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串变了调的嘶吼:
“孽……孽障!无法无天的孽障!!给我……给我拿下!拿下!!!”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咆哮出来的,额角青筋暴跳,眼珠子都红了。那顶歪斜的紫金冠,那粘稠的桃汁,那滚落尘埃的宝玉,都成了最刺目的羞辱,将他今日所有的得意与尊严践踏得粉碎。
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立刻扑了上来,死死扭住了还在揉着腰眼、龇牙咧嘴的何济。
* * *
何家祖祠。
厚重的黑漆大门在身后“哐当”一声被粗暴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天光,也将族老何秉忠那饱含着刻骨怨毒与森然寒意的最后通牒锁在了门外。
“……守祠三月!每日清扫,跪拜先灵,静思己过!若敢踏出此门半步,或再生事端,休怪老夫动用家法,打断你的腿!哼!”
那声冷哼,如同浸透了冰水的鞭子,抽在何济的心上,留下冰冷的回响。
祠堂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昏暗。只有高处几扇狭小的雕花木窗,吝啬地透进几缕惨淡的、带着浮尘的光柱,斜斜地切割着浓重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年的、混杂着灰尘、霉味、冷烛和线香燃烧后残留的奇异气息,冰冷,沉重,仿佛凝固了千百年的时光。
何济揉了揉被家丁扭得生疼的肩膀,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胸中那股因受罚而激荡的憋闷和愤懑,此刻在这死寂阴森的环境里,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化作一种冰冷的清醒。
他站直身体,目光扫过这座承载着何家厚重历史的祠堂。
高大、幽深、空旷。一排排深黑色的祖宗牌位,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沉默的士兵,整齐地矗立在巨大的神龛之上,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隐没在穹顶的黑暗里。牌位上的鎏金名字在微弱的光线下偶尔一闪,冰冷而漠然,俯视着下方渺小的闯入者。巨大的承尘梁木上,雕刻着繁复而狰狞的异兽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影影绰绰,张牙舞爪。地面上铺着冰冷的巨大青砖,缝隙里积着厚厚的陈年香灰。几盏长明灯在神龛前的供桌上幽幽燃烧着,豆大的火苗微弱地跳跃着,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那些牌位和梁上异兽的影子拉扯得更加扭曲、怪异,投射在冰冷的墙壁和地面上,如同无数窥伺的鬼魅。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何济下意识地抱了抱胳膊,感觉祠堂深处似乎有无数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自己。这里太静了,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汩汩声,静得能听到灰尘从梁上簌簌落下的微响。
“三个月……真是要了命了……”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激起轻微的回响,更添几分悚然。
族老何秉忠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还有他临走前那怨毒的眼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何济心里很清楚,这次绝不仅仅是罚守祠堂那么简单。那老东西睚眦必报,这三个月,恐怕有的是阴招等着自己。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既然躲不过,那就先看看这“牢房”到底什么模样。何济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寒意和烦躁,开始绕着这巨大而阴森的祠堂内部慢慢踱步。他沿着冰冷的青砖墙根走着,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粗糙冰冷的墙面,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处阴影、每一块可能松动的砖石。这是他在外面野惯了养成的习惯,到一个新地方,总要先摸清环境。
祠堂内部结构方正,除了正中央巨大的神龛和供桌,两侧靠墙还摆放着一些祭祀用的鼓、磬、香案等器物,上面同样落满了厚厚的灰尘。空气凝滞,只有他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孤独地回响,啪嗒,啪嗒,敲打着死寂。
走到祠堂最深处,紧贴着后墙根的神龛侧面。这里的阴影更加浓重,光线几乎无法触及。供桌上长明灯的光晕勉强延伸过来,也只能勾勒出神龛巨大底座模糊的轮廓。何济蹲下身,仔细查看神龛底座与冰冷后墙相接的角落。
灰尘更厚了,墙角甚至结着蛛网。他皱着眉,忍着那股刺鼻的霉味,手指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细细摸索。青砖冰冷坚硬,接缝被陈年的灰浆填得严严实实。
突然,他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
在神龛巨大底座几乎完全遮挡住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一块青砖的边缘触感……似乎有些不同。不像其他砖块那样严丝合缝、冰冷坚硬,指尖传来的感觉,带着一丝极其微妙的松动感,还有一点……异样的光滑?像是被人长期摩挲过。
心,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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