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的冷风卷着浓重的、带着草木腐朽与奇异甜腥气味的瘴气,扑打在四人脸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对面是连绵起伏、被灰绿色瘴雾永久笼罩的苗疆群山,如同巨兽张开布满毒牙的口腔。唐蜜儿那句“蛊神遗蜕”带来的震撼,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何济心中激起层层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掌控苗疆?影响天下蛊术兴衰?这已远非一寨一峒的恩怨!难怪黑石峒敢悍然叛乱,难怪北境萧家少帅萧临渊不惜勾结山贼,也要在苗疆边缘布下罗网!他们图的,绝不仅仅是祖母和秘卷残页,更是这能搅动天下风云的苗疆至宝!
“蛊神遗蜕…”何济咀嚼着这四个字,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脚下深谷对面那片死寂而凶险的土地,“看来这苗疆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还要浑。”
“何止是浑!”唐蜜儿揉着被弩箭劲风擦得生疼的鬓角,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和深切的忧虑,“黑石峒那群叛徒,勾结了外人,用邪法污染了圣泉,引动万蛊躁动!好多寨子都遭了灾,田地被毒瘴毁了,牲畜发狂,人…人也…”她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苏明雪清冷的眸光扫过对岸那令人心悸的瘴雾,接口道:“所以才有这许多流民,背井离乡,逃出苗疆?”她指向下方山谷深处隐约可见的一条蜿蜒路径,那里影影绰绰,竟有无数衣衫褴褛、扶老携幼的身影在缓慢蠕动,如同一条绝望的灰色长蛇,没入更南方的莽荒山林。悲泣、咳嗽、孩童虚弱的啼哭声,被山风撕扯着,断断续续传来,汇成一首凄凉的逃亡悲歌。
“是!”唐蜜儿用力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黑石峒占了圣泉和五毒鼎,用毒瘴和邪蛊逼迫其他寨子臣服,不从的就…就屠寨!能逃出来的,十不存一!”
林青萝看着下方那惨绝人寰的景象,小脸煞白,紧紧抓住何济的胳膊,杏眼里满是不忍:“济哥哥,他们…他们好可怜…”
何济沉默地看着那条绝望的灰色长河,心头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桃源镇的惨状、边境流民的哀鸿、眼前这苗疆逃亡者的悲歌…这乱世,人命如同草芥。他握紧了拳头,眼神却愈发沉凝。
“走,下去看看。”何济率先抓住一根坚韧的老藤,身形如猿,向下方的山谷滑去。苏明雪、林青萝、唐蜜儿紧随其后。
谷底的气息比悬崖上更加污浊。腐烂的植被、排泄物的恶臭、还有伤患身上散发的脓血腥气,混合着无处不在的瘴气甜腥,形成令人作呕的炼狱气息。流民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绝望,许多人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诡异的红斑或青黑色疮疡,不时有人剧烈咳嗽着倒下,再也爬不起来。绝望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就在这片绝望的泥沼中,一个身影却如同淤泥中顽强生长的莲花,吸引了何济的目光。
那是一位荆钗布裙的女子,约莫二十许年纪,虽满面风尘,衣衫破旧,却难掩其清丽姿容。她正跪在一个气息奄奄的老妇人身边,用一块打湿的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老妇人手臂上溃烂流脓的恶疮,动作轻柔,眼神专注而悲悯。周围污秽绝望的环境,更衬得她如同浊世明珠。
似乎是感受到何济的目光,女子抬起头。那是一双极其清澈明亮的眸子,如同山涧未被污染的泉水,即便盛满了疲惫和哀伤,依旧带着一种纯净的坚韧。她看到何济一行人衣着虽简却整洁,气度不凡,尤其何济身上那股难以言喻的沉凝气度,让她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
她放下破布,站起身,不顾地上的泥泞,走到何济面前,盈盈一福,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诸位侠士气度不凡,小女子云芷,冒昧相求。流民之中,疫病横行,缺医少药,每日都有人痛苦死去。小女子略通草药,却无力回天。恳请…恳请先生,若能指点迷津,救救这些可怜人,云芷愿为奴为婢,报答大恩!”她眼中含着泪水,姿态卑微,眼神却倔强而恳切。
“云姑娘请起。”何济伸手虚扶,目光扫过周围绝望的人群和云芷那双清澈含泪的眼眸,“悬壶济世,医者本分,何谈报答。姑娘欲求何解?”
云芷眼中希冀更浓,她略一沉吟,伸出纤细却沾满污渍的手指,在泥泞的地面上,极其认真地写下一个“安”字。与柳依依、秦弄玉所求之字相同,在这炼狱般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沉重。
“‘安’字,上‘宀’护顶,下‘女’持家。”何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周围竖起耳朵的流民耳中,“‘宀’字不全,示家园已毁,风雨飘摇;‘女’字居中,却显坚韧,正应云姑娘及此地诸多女子,于绝境中守护残存生机。”他顿了顿,指尖虚点“安”字中心,“此字虽处泥泞,笔画端正,根基未失。所求之安,非一日可成,需寻‘根’固‘本’。根在何处?”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根在人心不散!本在祛除病源!此疫非天灾,乃**!源头不灭,此‘安’难求!然,心若向生,群策群力,清理秽污,隔离病患,寻对症之药草,则生机自显,安字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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