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羽陵部的骑兵像狂风一样席卷了何大何部的辎重营地!黎部的战士用简陋的器械砸开了伏弗郁部的临时寨墙!我们古日连部提供的锋利弯刀和破甲箭矢,让我们的战士如虎添翼!我们抱着必死的决心,以哀兵之姿,硬生生重创了何大何、伏弗郁两部的主力!杀得他们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涅里坐不住了!”古日连章冷笑,“他本以为能坐收渔利,没想到我们反击如此猛烈!再打下去,契丹八部就要彻底分崩离析!他这才派出他的虎团,‘威严’地介入战场,‘调停’了这场几乎将契丹拖入毁灭深渊的内讧!”
“最终……涅里‘妥协’了。”老人的语气充满了讽刺,“他‘痛心疾首’地斥责了何大何、伏弗郁的‘过激’,象征性地处死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将领。然后,他当众宣布——暂停南侵唐朝的计划!理由是……契丹元气大伤,需要休养生息。”他看向顾远,“远儿,这就是你族人口中,你阿爷当年为了部族生存,远赴中原‘换取物资’的背景!那不是和平的贸易,那是战争失败后,屈辱的求和与赔偿!用牛羊马匹,去换取苟延残喘的时间!”
顾远只觉得胸口发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堵在喉咙。原来所谓的“英雄远行”,背后竟是如此惨烈而屈辱的真相!部族的生存,是用盟友的鲜血和自身的屈辱换来的!
“那……您呢?阿爷?”顾远看着眼前枯槁的老人,“您当时……”
“我?”古日连章的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带着一丝追忆,一丝悔恨,更有一丝无法磨灭的狂热,“那时……我才二十岁出头,年轻气盛,目空一切。我是古日连部百年不遇的天才!萨满之术,我三岁能通灵,十岁可祈雨;契丹各部视为珍宝的冶铁、制甲、造车之术,在我手中不断精进改良!更因一次奇遇,救下了一位流亡到契丹的中原数算大师,得其倾囊相授,精通了中原的舆图堪舆、奇门遁甲、乃至……星象推演、地脉玄机!那时的我,被誉为‘契丹天眼’,自认为洞悉天地至理,无所不能!”
“我对中原……痴迷到了骨子里!那博大精深的文化,那精妙绝伦的技艺,那浩如烟海的典籍……都让我心驰神往!我甚至……看不起那些只懂得弯刀烈马的族人,认为他们粗鄙不堪!”古日连章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悔意,“我更看不起我父亲和主和派诸公!我认为他们懦弱!认为他们被唐军的威名吓破了胆!我亲眼见过唐军的府兵,他们单打独斗,确实不如我们契丹勇士勇猛!我深信,只要我们的战士装备上我打造的更精良的铠甲和武器,凭借契丹男儿天生的勇武,定能踏破中原!我甚至……认为涅里可汗的南侵计划,虽有风险,但并非毫无胜算!我那时的想法……多么愚蠢!多么狂妄!”
石室内陷入一片死寂。油灯的火苗在老人激动的叙述中摇曳不定,将他和顾远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晃动,如同两个在命运洪流中挣扎的幽灵。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身体佝偻成一团,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
顾远连忙起身,倒了一碗温热的药茶递过去。老人颤抖着接过,灌了几口,喘息才稍稍平复,但那浑浊眼中的痛苦与悔恨,却更加浓烈。
冰冷的石室,油灯如豆,跳跃的火光将古日连章枯槁的身影扭曲地投在石壁上,如同一个在无尽噩梦中挣扎的幽魂。他讲述的声音嘶哑而断续,每一个字都像从碎裂的肺腑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陈年的血腥和无法磨灭的剧痛。顾远坐在冰冷的床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祖父的过往,不再是模糊的传奇,而是化作了浸透血泪与背叛的黑暗史诗。
“天才?呵……”古日连章发出一声凄厉如夜枭的自嘲,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坚硬的桌面,“是!我是古日连部百年难遇的天才!是你太爷爷古日连华……我父亲……倾尽所有心血浇灌出来的‘希望’!”
他的眼神陷入遥远的追忆,那浑浊的眼底竟泛起一丝微弱的、被痛苦扭曲的孺慕之光:“父亲……他是契丹最睿智的军师,是涅里可汗早期最倚重的智囊!他教会我辨识星辰,教我解读山川地脉的‘气’,更在我十岁那年,为我寻来了那位流落草原的中原数算大师……那是我命运的转折!”
“大师姓墨,名守拙。他教我墨家机关术的巧夺天工,教我奇门遁甲的玄奥莫测,教我中原舆图的精微广大,更将星象推演、堪舆地脉的秘术倾囊相授!我如饥似渴,日夜研习……二十岁,我已能布下迷阵困住整个马群;二十五岁,我改良的连弩可百步穿杨;三十岁……”老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三十岁时,萨满的祈灵术、墨家的机关城、奇门的生死门、星象的轨迹、地脉的龙蛇……在我脑中融会贯通!我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天地的脉络!我是契丹的‘天眼’!是注定要带领部族走向辉煌的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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