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狂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无边的悔恨与怨毒吞噬,“我那时……太年轻了!太自负了!我被自己的力量蒙蔽了双眼!我更恨……恨我父亲给我安排的一切!”他猛地捶打自己的胸膛,发出空洞的闷响,“他为了稳固与黎部的关系,在我十八岁那年,硬是将黎部大长老那个……那个粗鄙丑陋的女儿塞给我做嫡妻!那女人形如夜叉,言语粗俗,我看见她便作呕!可父亲说,这是部族大义!是联盟的纽带!我反抗,我哀求,换来的只是他更严厉的斥责和禁足!”
古日连章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就在我最痛苦、最怨恨父亲的时候……涅里……他来了。”提到这个名字,老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无形的毒蛇缠绕。
“他……只比我大五岁。我们一起长大,他曾是我最敬仰的兄长,是草原上最耀眼的雄鹰!可那晚……他屏退左右,独自来到我的帐篷。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可汗,他像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古日连章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模仿,模仿着当年涅里那极具蛊惑力的悲怆,“他抓着我的手,泪流满面!他说,契丹内忧外患,主和派懦弱无能,处处掣肘!他说,他空有雄心壮志,却被那些目光短浅的老朽(指我父亲等主和派族长)捆住了手脚!他说,他需要我的力量!需要我这双能看透未来的‘天眼’!他说……只有我,才能真正理解他振兴契丹的宏图伟业!只有我,才能帮他打破枷锁!”
“他泣血控诉我父亲的‘软弱’和‘保守’,说他为了所谓的‘和平’,牺牲了契丹的未来,牺牲了我的幸福!他说……‘阿章,我的好兄弟!你难道甘心一辈子被这老朽压制?甘心你的才华埋没在这无休止的内斗中?甘心……守着那个让你作呕的女人?’”古日连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疯狂,“他的话……像毒药!像烈火!点燃了我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恨、不甘和对力量的渴望!我……信了!我被他描绘的、由我们兄弟二人共同开创的契丹盛世……彻底蛊惑了!”
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老人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顾远屏住呼吸,预感到那最黑暗、最血腥的一幕即将揭开。
“于是……我做了此生……万死难赎的罪孽!”古日连章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呻吟,每一个字都滴着血,“我……利用我对父亲帐篷的熟悉……利用他对我毫无防备的信任……在他每晚必饮的安神药汤里……加入了无色无味的‘眠龙草’……那是我从墨大师遗留的毒经里找到的……能让人在沉睡中……无声无息……脏器衰竭而亡的……剧毒!”
“不……!”顾远下意识地低呼出声,浑身冰冷。弑父!阿爷竟然……!
“还没完……”古日连章惨笑着,眼中是彻底的疯狂与绝望,“为了彻底掌控古日连部,为了嫁祸黎部,让主和派彻底瓦解……我……我伪造了证据!我将父亲帐篷里一件黎部大长老赠予的信物,偷偷塞进了父亲一个最信任的、来自黎部的智囊——索伦图的房间里!然后……我‘悲痛欲绝’地‘发现’了父亲的暴毙!我‘愤怒’地指控索伦图受黎部大长老指使,毒杀了我的父亲!因为……因为黎部不满我父亲在牧场划分上‘偏袒’伏弗郁部!”
“涅里……他‘震怒’了!他‘公正严明’地亲自审理此案!‘证据确凿’!索伦图……那个睿智忠诚、曾多次为我父亲出谋划策的老人……被当众处以最残酷的‘五马分尸’之刑!他的惨嚎……至今还在我梦里回荡!黎部……被彻底斩断了最聪慧的‘右腕’!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主导主和派!”古日连章的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而我……古日连章!这个弑父嫁祸的畜生!踩着父亲和索伦图的尸骨……在涅里的‘鼎力支持’下,‘众望所归’地……登上了古日连部族长之位!”
顾远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这血腥的权谋,这泯灭人性的背叛,彻底颠覆了他对阿爷的所有认知!
“我上位了……带着满手血腥和涅里的‘信任’。”古日连章的声音变得麻木,“黎部在巨大的恐惧和失去智囊的打击下,被迫臣服,加入了主战派。羽陵部独木难支,你外公的父亲金力克里强再勇猛,也无法对抗大势,也只能……无奈低头。契丹,终于‘团结’在了涅里的战旗之下!”
“然后……战争爆发了!”老人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后怕,“对唐朝的战争!那场……埋葬了契丹整整一代精锐的……地狱!”
“我们……太狂妄了!”古日连章的眼中充满了血丝,仿佛又看到了那修罗般的战场,“唐军……根本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绵羊!他们的铠甲,比我们最精良的锁子甲还要坚固!他们的弩阵,箭矢如蝗,遮天蔽日,百步之外就能将我们最勇猛的骑士射成刺猬!他们的战阵,变化莫测,如同绞肉的磨盘!他们的将领……用兵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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