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如同幽深古井,两人之间无言对视。牢房里那盏将尽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黄光,在墙壁上投下两道长长的人影,一动不动,仿佛凝固的时间本身。
听闻"信陵君"三字,魏般的眸光陡然亮起,如黑夜中的星火,霎时照亮了整个人。他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那股游学士子的斯文气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般的铁血傲骨。
"信陵君在魏人心中,从不曾死去。"魏般看向窗外的夜空,仿佛那里有他遥不可及的故国,声音渐渐热烈起来,"他是一颗陨落的星辰,即便消逝,余光依然照耀人间。秦人不理解这种忠诚,他们只懂服从,不懂信仰。"
李明衍看着魏般忽然迸发的激情,也被感染,不禁微微坐直了身体。
魏般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深深的缅怀:"那年我与张耳尚在垂髫之年,信陵君窃符救赵的壮举就已传遍列国。每每听闻,心中便如有烈火燃烧。那一战之后,我们便立下誓言,此生愿献给信陵君,助他成就一番大事业。"
"信陵君是何等风采?"李明衍不由轻声问道,心中竟也生出几分向往。
魏般双眼微闭,仿佛要从记忆深处唤起那尊伟岸的身影。当他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然变得肃穆而神往:
"先生可曾见过雄鹰立于绝崖之上,双目如炬,俯瞰万里河山的模样?信陵君便是如此。"
魏般眼中闪烁着不可抑制的崇敬之情:"当年他率军归来,我曾远远目睹他立于高台,朝阳自他身后升起,照得铠甲流光溢彩。三军将士如潮水般俯首,唯独他傲然挺立,如中流砥柱,如巍巍青山。那一刻,我便知晓何为真正的英雄。"
他眼中泛起水光,声音微微颤抖:"谁能想到,后来那位叱咤风云的魏国柱石,会收我们这些市井少年为门客?他手把手教我们兵法、韬略,夜深灯尽时,又讲述魏国的沧桑与宿命。那些夜晚,先生不曾经历,便永远无法体会其中滋味。"
魏般的眼中涌动着狂热的光芒,声音颤抖:"先生可知他为何能得到众多士子追随?因他从不以贵贱视人。即便是贫困如我等,他亦以礼相待,倾囊相授。他每日座上宾客满座,冠盖相望,络绎不绝。当年薛公、侯赢、朱亥等三千门客,如同众星拱月,唯有他是当空皓日。"
他忽然轻笑一声,眼中泛起泪光:"最令人刻骨铭心的,是他一双眼睛。那眼中藏着千军万马,也藏着赤子之心。一眼望去,仿佛能看透你的全部,又仿佛能看到整个天下的未来。无论是君王将相,还是田间农夫,只要被那目光注视,便如沐春风,心甘情愿为之赴汤蹈火。"
"不过"魏般轻轻摇头,"世人只见其风采,却不知其悲哀。他一生戎马,为魏国立下不世之功,只换来魏王日渐加深的猜忌。"
魏般步向窗前,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削铁般的轮廓:"信陵君破秦于崤山之后,本可大举西进,一举吞并半壁秦地。但魏王惧怕他功高震主,急召他回朝,剥夺兵权。一代谋主,就此失势,只能日日酣醉于酒,以麻痹那颗仍为魏国跳动的心......"
他停顿片刻,眼角莹润,声音哽咽:"最后,他只能饮酒自尽,带着无尽的遗憾与不甘,离开了这个负了他一生的世界。"
李明衍看着魏般眼中的泪水,心中也涌起一阵莫名的伤感,仿佛自己也曾亲眼目睹那位传奇人物的陨落。
"然而,"魏般忽然抬头,眼中的泪水已被一种坚定的光芒取代,"先生可知,信陵君临终前的三年,并非无所作为。他秘密构建了魏国的'底筹'——一种即使在他死后,依然能护佑魏国的力量。"
"这'底筹'究竟是何物?"李明衍不由追问。
魏般摇摇头,神秘地微笑:"恕我不能详说。只能告诉先生,这是能让魏国成为永远不可能被攻下的国家的大计。"
听着魏般娓娓道来信陵君的种种事迹——他的智慧、胆识、谋略、以及对门客的慷慨与对祖国的赤诚,李明衍也不禁为之动容,心中生出一丝遗憾,只恨自己没有机缘得见这位传奇人物的风采。
牢房内的油灯突然爆出一星火星,嘶嘶作响,似乎在提醒时间的紧迫。魏般惊觉,看了看窗外渐变的天色,急切地靠近李明衍:
"先生,时不我待。与我同去吧,魏国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他语气恳切,目光灼灼:"如今魏国未有谋主,以先生的才华与见识,将来未必不能胜任此位。我与张耳愿倾全力相助,共护大梁。"
李明衍看着魏般眼中燃烧的热忱,一时竟有些动容。但随即,他又想起了都江堰的流水、泾水渠上的民夫、以及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期许与责任。
"多谢魏兄厚爱,但恕难从命。"他缓缓摇头,语气坚定却温和。
"为何?"魏般不解地问,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因为我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人。"李明衍苦笑,"我的才学有限,只懂水利一道,对朝堂权谋、兵家之事一窍不通。那些你眼中的先见之明,不过是些侥幸的猜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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