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库沉寂得如同坟墓,空气粘稠而滞重。在这死寂中,唯有他自己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擂鼓般沉重地撞击着耳膜,震得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他甚至能幻想出各种声音在库房外喧嚣:远处工区机器的轰鸣,粗野而直接;张明那辆越野车嚣张的引擎咆哮,带着挑衅的意味碾过碎石;老周在厕所里拖地的哗啦水声,单调而刺耳;还有赵叔那如同破风箱般、从不间断的咳嗽,一声声,仿佛在为这荒诞的现实伴奏……所有这些声音,所有这些画面,还有那积压已久的、无处发泄的屈辱与愤怒,此刻都凝聚于笔尖之下,即将被释放。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贪婪地,却又带着绝望。空气里混杂着浓重的机油味,呛人的尘土味,隐约还有一丝铁锈的腥甜,甚至,仿佛还夹杂着一缕早已干涸的血腥气,直冲鼻腔,让他鼻腔发酸。
笔尖终于落下。那不是犹豫,也不是迟疑,而是一种近乎自毁的、刻骨的冷静。这落笔,带着一种无声的、带着决绝意味的宣战姿态。
去向:借调至段长办公室。
用途:防汛演练(特急)。
每一个字都写得规规矩矩,符合流程,无可挑剔,像一道道精心伪装的防线,完美得令人牙痒。
写完最后一个字,笔尖并未立刻抬起。它在那个括号的位置,仿佛犹豫了一下,停顿了半秒。然后,笔尖猛地一转,以一种更轻、更快、更尖锐的力道,如同匕首精准地划开精心编织的伪装,在旁边那片看似无辜的空白处,狠狠地、刻下一行小字。字迹因为用力过猛,墨水深深沁入了纸页的纤维,留下几乎要戳破纸张的痕迹:
(实际用途:私人钓鱼设备——张明)。
最后一个句点,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戳下。纸面留下一个深邃的、几乎要穿透纸背的墨点,像一滴凝固的、带着怨毒的黑血,宣告着一切谎言的终结。
他缓缓合上登记簿。硬皮封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啪”,那声音在寂静的库房里异常清晰,仿佛是沉重棺盖落下的声响,隔绝了过去,也隔绝了未来。
他清楚,这本登记簿,这本写满了谎言、篡改了数字、记录着被“合法”挪用设备去向的考勤簿,连同手机里那张冰冷的银行回单照片,还有口袋里那块沉默却坚硬的残片——它们已经不再是什么简单的记录或证据了。
它们是火种。是那座庞大谎言堡垒地基下,第一颗被点燃的炸药。火焰开始舔舐,爆炸的轰鸣,似乎已在耳边隐隐响起。
他抬头,再次望向门外那扭曲、滚烫的铁轨。阳光毒辣,空气在热浪中抖动。他紧抿的嘴唇,那线条如刀锋般锐利。他知道,暴雨终会来临。当乌云压城、雷电撕裂天幕、洪水开始咆哮着冲击路基时,这些被精心掩盖的谎言和蛀空的根基,将再也无法承受那雷霆万钧的重量。他刚刚在账簿上刻下的这行小字,或许,就是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他要做的,就是活着,等到暴雨倾盆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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