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灼烧着他的视网膜,更灼烧着他的心。图纸上那些精密的坐标、优美的等高线,在这个巨大的、扭曲的“Z”字阴影下,瞬间失去了意义。它们代表的那个理性、有序、可以通过努力掌握的世界,在现实这个庞大、冰冷、不断吞噬他精力的数据系统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遥远。那个“Z”字像一个黑洞,吸走了他残存的斗志和对未来的清晰想象。
而“写一万字”的念头,无论是来自内心无声的呐喊,还是外部某个模糊的要求(也许是真题卷上某个论述题的提示?或者仅仅是意识模糊时的幻听?),在此时此刻,都变成了一个荒诞而绝望的深渊。
一万字。
在效率被压缩到0.58的深夜里,在思维被每15分钟切割一次的碎片化时间里,在眼皮沉重得需要用火柴棍撑住的状态下,写一万字?这无异于要求一个背着巨石攀爬峭壁的人,同时绣出一幅清明上河图。这是对“不可能”的具象化。它不再是目标,而是对他所处境地最尖锐的讽刺,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羽毛般轻盈却又重若千钧的稻草。
他盯着真题卷。卷面上密密麻麻的铅字仿佛在蠕动,像一片黑色的蚁群,爬满了名为“坐标换算”的荒原。那道他自己划出的裂谷,横亘其中,深不见底。写?写什么?怎么写?坐标原点在哪里?比例尺是多少?如何将“Z”字的屈辱和“0.58”的剥削,换算成符合考试标准的、逻辑清晰的、一万字的答案?
笔尖悬在纸上,微微颤抖,却落不下去。不是没有墨水,是没有力气,没有方向,没有起点。一万字的深渊在他眼前张开巨口,里面翻涌着的是轨温曲线的冷光、计时器跳动的血红、键盘敲击的空洞回响、以及道尺砸在铁门上的那声绝望的闷响。
意识的漂流与锚点
林野猛地闭上刺痛的眼睛,试图将那个“Z”字和“万字深渊”的幻象从脑海中驱逐出去。黑暗暂时包裹了他,但眼皮内部的黑暗中,却闪烁着更诡异的画面:破碎的坐标网格像断裂的蜘蛛网一样漂浮;等高线扭曲成波浪,将他推向虚无;那些测绘公式里的希腊字母(α, β, γ…)像怪异的蝌蚪在游动,时而组合成“0.58”,时而又拼成巨大的“Z”。他甚至闻到了铁锈味——来自冷掉的咖啡,来自道尺的金属,也仿佛来自他自己干涸的血管。
他摸索着拿起那个印着测绘学院徽章的旧搪瓷缸。杯壁冰凉刺骨,杯底沉淀着薄薄一层冷透的、粘稠如沥青的咖啡残渣。他仰起头,将最后一点冰冷的、苦涩的液体倒入口中。那味道,已不仅仅是咖啡的焦苦,更混合着一种金属的腥气和绝望的尘埃感。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痉挛般的刺激,像一簇微弱的电流试图激活濒死的神经末梢。
这点虚假的清醒,如同风中之烛,微弱得可怜。他重新睁开眼,强迫自己聚焦在真题卷上。视线艰难地锁定在“A点已知坐标(Xa, Ya),B点坐标未知,已知AB方位角α,平距S…”这段文字上。每一个字都认识,每一个概念都曾烂熟于心,但此刻,它们像散落在沙滩上的珍珠,失去了串联的丝线。Xa, Ya… 它们只是符号,冰冷的数字标签,与他此刻沉重如山的疲惫感、与监控室压抑的空间感、与那持续不断的“嘀嗒”倒计时声,格格不入。
他尝试回忆。回忆大学明亮的阶梯教室里,老教授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下清晰的笛卡尔坐标系,讲解坐标正算、反算、旋转、平移。教授的声音洪亮而充满激情:“测绘,是丈量大地,更是构建认知的框架!每一个点,都锚定着真实!” 那时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空气里飘着粉笔灰的味道,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和对知识的纯粹渴望。
那阳光,那声音,此刻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星系。眼前的现实是惨白的荧光灯,是屏幕上分割的监控画面,是键盘右上角那跳动的、显示时间的红色数字。
“构建认知的框架…” 林野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他现在的认知框架是什么?是被数据监控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时间碎片?是道尺上那道耻辱的刻痕?是屏幕上那个转瞬即逝又刻骨铭心的“Z”?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倔强,将颤抖的笔尖用力按在草稿纸上。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像孤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他画下一条颤抖的X轴,又画下一条与之垂直但明显歪斜的Y轴。坐标原点在哪里?他迟疑了一下,将笔尖重重地点在两条线的交点——这个点,就姑且算作他此刻在监控室的位置吧。
A点坐标(Xa, Ya)… 他试图在坐标系中标出这个“已知点”。Xa是多少?Ya是多少?题目给出的数值在他脑海中模糊不清。他烦躁地翻回卷子前页查找,视线却被自己划出的那道裂痕干扰,数字仿佛在裂痕边缘跳动、变形。好不容易找到数字,填上去。B点未知… 方位角α… 平距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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