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厚重的不透光幕布,严严实实地覆盖在巨大的船坞上方。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油污和海风混合的复杂气味,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工业时代的粗粝感。焊枪的弧光在船坞里炸开,不是一瞬即逝的,而是持续地、稳定地燃烧着,如同被囚禁在黑暗中的蓝色星子,每一次闪烁都映照出周围金属结构的冷硬轮廓。林野蹲在3号分段焊缝前,这个姿势他已经保持了近一个小时。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在护目镜的边缘积聚,又因为体温蒸发,在镜片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模糊视线的雾气。
他面前的,是经过精密打磨、光可鉴人的厚钢板,焊缝像一条蜿蜒的河流,静静躺在其中。林野的左手握着TOFD(相控阵超声衍射时差法)探伤仪的探头,小心翼翼地抵着那被打磨得发亮的钢面,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瓷器。仪器的屏幕就镶嵌在他的防护面罩旁边,方便他随时观察。然而,屏幕里的波形图却让他眉头紧锁,心情不比这寒冷的夜色好到哪里去。
本该平滑、规整的衍射峰,此刻却像被顽童粗暴揉皱的纸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毫无规律的锯齿状凸起。这代表着焊缝内部存在不均匀的缺陷,很可能是夹渣或者其他类型的内部瑕疵。按照标准,这些衍射峰的形态和高度都有明确的范围,一旦超出,就意味着焊缝质量不达标,需要返工处理。
“林工,这边夹渣又大了。”助手小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他举着内窥镜,镜头对准了焊缝的截面,那小小的屏幕上,泛着金属冷光的焊缝截面被清晰地放大,内部的细节纤毫毕现。“直径2.3mm,比昨天多了0.5。”
林野的拇指无意识地在探头边缘摩挲着,金属的凉意透过手套传递到他的指尖。这是这个月第七处超标的夹渣了。按照规定,这种级别的夹渣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必须立刻进行返修。可是,刘成特批的“质量豁免单”还压在他的办公桌上,那个分管生产的副总,总是振振有词地说“赶工期比完美更重要”。仿佛这艘即将驶向深蓝的巨轮,可以容忍这样的瑕疵,可以承受未来可能发生的灾难。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调出探伤仪内部的超声检测软件。光标顺着屏幕右侧缓缓划过,当经过一个名为“量子耦合剂监测模块”的区域时,屏幕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一个猩红的警告框弹了出来,像一道血色的伤疤。
隧穿概率:37% | 剩余阻断次数:5
“什么鬼?”小周凑过来看了一眼,显然也被这奇怪的提示弄糊涂了,“耦合剂不是用来防渗透的吗?怎么会扯上什么隧穿?”
林野没有立刻回答。他记得很清楚,上周给焊缝间隙填充的那批新型耦合剂,是刘成特意从某个供应商那里紧急调来的。当时供应商在成分表里加了一行极小的小字:“含石墨烯量子点(实验级)”。林野当时正忙得焦头烂额,觉得这不过是某种噱头或者无关痛痒的添加剂,就没细问,也没去核实这批“实验级”材料的具体性能和潜在风险。现在想来,那些原本透明、像果冻一样在焊缝间隙里缓慢流动的耦合剂,此刻在探伤仪的蓝光照射下,竟然隐隐泛着一种幽蓝色的荧光——这颜色,与他记忆中某些文献里描述的量子点在特定激发态下的发光特性,简直一模一样。
“叮——”
又是一声蜂鸣,这次来自探伤仪本身。林野猛地抬头,墙上的电子钟刚好跳过了23:00这个数字。他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这个时间点不太对劲。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口袋里的卫星电话,那部平时几乎不会响起、只用于接收公司最高级别指令的设备,突然不受控制地剧烈震动起来。他掏出来,屏幕上跳出一串完全看不懂的乱码:OMEGA--ACK。
这不是他通讯录里的任何号码,也不是任何他认识的人的标识。可当他下意识地用手指触摸屏幕时,那些乱码像是活过来一样,开始飞速地重组、变形,最终变成了一行用血红色字体显示的倒计时:
微型炸药引信剩余:23:59:59
“林工!”小周的尖叫刺破了船坞里沉闷的寂静,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林野猛地转身,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探伤仪的屏幕上。他看到了比噩梦更离奇的一幕——原本代表夹渣的峰值,竟然像一条活过来的小蛇,开始蠕动着,穿透了屏幕上模拟的钢板界面,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淡蓝色的、几乎看不见的光痕。那光痕闪烁不定,像流星划过夜空,又像幽灵在游荡。光痕的尽头,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似乎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参数在虚空中显影——那是OMEGA公司最新一代量子通信卫星的轨道参数,他上周还在一份加密的技术文档里见过,当时还惊叹于其复杂的轨道设计和强大的通信能力。
“隧穿……真的发生了。”林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想起大学物理课上讲的量子隧穿效应,那是一种微观粒子在能量不足以跃过势垒的情况下,仍然有一定概率“穿透”势垒的现象。但那是发生在原子、电子层面的微观世界,怎么可能出现在宏观的焊缝检测中?更何况,这些被填充在焊缝间隙里的量子点,它们从哪里获得如此巨大的能量,来完成这种几乎不可能的隧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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