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最后一丝天光被彻底吞噬,陈默那间小小的出租屋,在邻居们帮忙简单收拾后,显得更加空旷和凄凉。地上散落的杂物被归拢到墙角,碎裂的廉价花瓶碎片被扫走,但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味、被暴力破坏的痕迹,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恐惧,却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屋内的母子二人。
邻居老周最后递过来一杯热水,放在唯一幸免于难的矮凳上,旁边坐着脸色苍白、佝偻着身体的陈母。她双手紧紧握着那杯水,指节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暖源。老周叹了口气,拍了拍陈默僵硬的肩膀:“小陈,我们先走了,电话都给你妈存好了,有事随时打!警察那边要作证,我们随叫随到!”其他几个邻居也低声安慰了几句,留下联系方式,带着同情和叹息陆续离开。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一点声响。死寂瞬间淹没了房间,只有陈母压抑的、带着疼痛的吸气声,和陈默自己沉重的心跳在耳边轰鸣。
陈默背对着母亲,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风化的石头。杨伟推搡时撞在桌角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但这与他心头的崩溃相比,微不足道。他缓缓转过身,动作迟滞得如同生锈的机器。目光落在母亲身上,看到她因疼痛而微微侧身,后腰处的衣服被掀起一角,露出了一大片刺目的青紫。那片淤血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块丑陋的烙印,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也烙在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他的嘴唇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巨大的自责如同千斤巨石,压得他几乎窒息。都是因为他……因为他这个没用的儿子,才让年迈的母亲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妈……”他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陈母听到儿子的声音,身体一颤,猛地吸了口气,努力想挺直腰板,却疼得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她强忍着剧痛,脸上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虚弱却带着刻意的轻松:“默啊……妈没事,真的,就是……就是碰了一下,皮外伤……你别……别吓妈……”她的目光紧紧锁在儿子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盛满了比腰伤更深的恐惧——她害怕的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儿子眼中那片死寂的荒芜和濒临崩溃的绝望。
陈默心如刀绞,他避开母亲担忧的眼神,踉跄着走向角落的简易药箱。翻找的动作笨拙而慌乱,手指不听使唤。终于摸到那瓶小小的红花油,冰冷的玻璃瓶身被他攥得滚烫。
他蹲在母亲身边,小心翼翼地掀起衣服下摆。那片狰狞的淤青完全暴露出来,边缘泛着深紫,中心肿胀。陈默的呼吸都停滞了。他倒出一些药油在手心,搓热,然后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那片伤处。
“嘶……”即使陈默的动作已经轻得不能再轻,冰冷的药油和微弱的压力还是让陈母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身体猛地绷紧,抓住凳沿的手背青筋暴起。但她死死咬住下唇,把后续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只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呜咽般的闷哼,额上的冷汗顺着皱纹淌下。
陈默的手停在半空,不敢再动。他看到母亲紧咬的牙关和因忍耐而扭曲的脸,每一分痛苦都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他恨自己的笨拙,恨自己的无能,更恨那个将灾难带来的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压抑的痛楚中,一阵急促到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声带着哭腔、撕心裂肺的呼唤猛然刺破了出租屋的死寂:
“妈!小默!”
砰!门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陈岚像一阵失控的风,冲了进来。她头发凌乱,几缕发丝被泪水黏在脸颊和汗湿的额头上,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显然在赶来之前已经哭过一场,或者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争执(也许是和丈夫为了弟弟的事,也许是为独自在家的儿子阳阳的状况忧心如焚)。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当她的目光扫过屋内的一片狼藉,看到母亲佝偻着腰坐在破凳子上、脸上毫无血色的痛苦模样,再看到弟弟陈默蹲在一旁,脸上带着擦伤淤青,眼神空洞得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时——所有的担忧、恐惧、愤怒和心疼瞬间决堤。
“妈——!”陈岚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几乎是扑了过去,膝盖重重砸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她伸出双臂,将惊魂未定、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母亲紧紧、紧紧地抱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保护起来。“妈!妈你怎么样?伤哪儿了?疼不疼啊?他们打你了?啊?”她语无伦次地哭问着,双手颤抖地摸索着母亲的身体,当她的指尖无意中碰到母亲后腰的伤处,感受到母亲身体剧烈的瑟缩和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时,陈岚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间碎成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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