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相府花园,桃花落在《吕氏春秋》的竹简上,像滴在宣纸上的血。
我望着"恃君"篇里"民贵君轻"的字样,忽然想起赵姬说的"少了人情味",指尖不由得在"贵"字上多描了几笔,墨迹晕开,成了团猩红。
"先生,王后娘娘来了。"阿满的通报惊起檐下燕子。
我慌忙合上书卷,抬头看见她身着素纱襦裙,身边跟着政儿,小家伙手里攥着朵桃花,正往嘴里塞。
"政儿别闹。"她伸手替孩子擦掉嘴角的花粉,目光扫过我案头的竹简,"相邦又在写治国大论?"
我起身行礼,注意到她腕间换了新的玉镯,羊脂玉的,却没有当年那只碎的好看。
"不过是些老生常谈。"我示意婢女上茶,"王后今日怎么有空来相府?"
她轻轻拨弄茶盏里的浮花,笑道:"政儿说想见仲父,吵着闹着要来。"
孩子听见"仲父"二字,立刻扑到我怀里,小肉手抓着我的胡须,咯咯直笑。
我望着他眉间的红痕,心中一阵刺痛,那痕迹比去年更深了,像道小疤。
政儿抓着木剑跑出门后,赵姬忽然伸手按住我的手腕:"你可知,嫪毐的父亲是赵国琴师?"
我挑眉:"王后竟关心起一个乐师?"
"我关心的是,"她指尖划过我案头的《吕氏春秋》,停在"音律"篇,"他能修好我断了三年的琴弦。"
我猛地想起那把残琴,弦腹里藏着的《凤求凰》手稿。
赵姬望着窗外的桃花,声音轻得像花瓣飘落:"你走后,他每天都来雅阁外扫雪,说'怕琴声被雪闷住'。"
"所以你让他做了你的乐师。"我抽出被她按住的手,触到她腕间新添的红痕,"也让他成了你的刀。"
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苍凉:"吕不韦,你以为我想杀人?你以为我想养面首?"
她抓起案头的金错刀,在竹简上刻下"困"字,刀痕深可见木,"我只是不想再当任人摆弄的棋子了。"
我望着她眉间重新点上的朱砂痣,比当年深了三分,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院外传来政儿的笑声,他正追着嫪毐跑,手里的木剑挥得虎虎生风。
"你知道吗?"赵姬忽然凑近我,呼吸间带着梅子的酸甜,"政儿第一次喊他'假父'时,我竟觉得......"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竟觉得比听见'仲父'还高兴。"
我猛地起身,木剑"当啷"落地。她望着我慌乱的模样,笑得更大声了:"怎么,相邦吃醋了?还是怕这孩子……"
"赵姬!"我压低声音,"你疯了?"
"我是疯了。"她捡起木剑,指尖抚过"政"字刻痕,"但疯子至少活得明白,不像某些人,机关算尽,却把心算丢了。"
政儿跑回来时,手里多了只蝈蝈笼,里面的虫子正振翅鸣叫。
"仲父看!"他举起笼子,眼睛亮晶晶的,"假父给我捉的!"
我望着那笼子,忽然想起子楚说的"政儿把木剑换了蝈蝈笼",原来不是气话。
赵姬伸手替政儿理了理衣领,指尖在他眉心红痕处轻轻一按:"政儿,该回宫了,明日还要跟太傅学《尚书》。"
孩子撅起嘴:"不要!仲父还没给我刻新剑呢!"
我摸了摸他的头:"等仲父写完书,就给政儿刻把天下最锋利的剑。"
政儿这才高兴兴点头,牵着嫪毐的手往外走。
路过我身边时,嫪毐忽然低声道:"相邦的《吕氏春秋》,在下拜读过了,'去私'篇写得真好。"
我抬头看他,他却已转身,只留下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赵姬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目光落在我腰间的碎玉珏上:"相邦,有些东西碎了就碎了,再补也是残次品,不如......"
她顿了顿,"不如就这么算了。"
她走后,我捡起地上的木剑,发现"平安"二字被刻刀划得模糊不清,像是被谁刻意损毁。
阿满收拾茶盏时,忽然轻声说:"先生,嫪毐的琴艺,确实很像王后从前的手法。"
我望着残琴,想起赵姬说的"他能修好断弦",忽然明白——嫪毐不是偶然出现,而是她刻意找来的替身,用来对抗这窒息的宫廷,也用来对抗我。
桃花落在竹简上,将"民贵君轻"四个字染成粉色。
我忽然想起邯郸雅阁里,她靠在我肩头说"要是天下人都能听琴就好了",如今她的琴音不再清越,我的书里也没了人情味,原来我们都在这权力的漩涡里,丢了最初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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