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翻的枪尖划破我左颊的瞬间,我闻到了混合着雨水的皂角香——那是岳家军特有的味道,与三年前曹成屠村时汉兵身上的血腥截然不同。
他的枪缨在晨雾中颤动,红穗子浸饱了雨水,像朵被暴雨打残的牡丹,沉甸甸地坠着露珠,每一滴都映着他眼底的痛惜。
"杨再兴,你可知苗寨已——"他的话被雨声扯碎,我的铁枪却已穿透他的锁子甲。
温热的血顺着枪杆流到手肘,在护腕处积成小洼,混着雨水往下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暗红的星芒。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颤抖着指向我身后,喉间涌出的血沫染白了下巴,像开了朵凄美的白花。
我转身时,正看见"岳"字大旗在晨雾中猎猎翻飞,岳飞的沥泉枪挑飞了了望塔的灯笼,火光坠落的瞬间,照亮了岳云银枪上的寒芒。
那杆枪在月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劈碎了黎明前的黑暗。
岳云身下的照夜玉狮子踏碎积水,溅起的水珠扑在我脸上,凉得刺骨,却映出我染血的脸——眉间凝着霜,眼底燃着烬,像尊被战火淬炼的铁像。
"杨再兴,你枪法不错,可惜跟错了人!"
岳云的银枪骤绽如梨花,枪尖在距我咽喉三寸处顿住,红穗子扫过我发间的苗族银环,"你可知我军中有苗族弩手?他们说你枪法像极了黔东南的猎头勇士。"
我怒吼着横扫铁枪,枪杆带起的劲风掀飞道旁枯草:"我跟的是能让苗寨活下来的人!"
草叶打着旋儿扑在岳云脸上,两马交错间,他的枪杆重重磕在我护心镜上,"当"的一声响,震得我胸骨发麻,喉间泛起腥甜。
他突然勒马,盯着我枪缨上的草绳,眼神骤然一凝:"这是苗人的祈愿绳?你可知曹成早把苗寨——"
西南角的喊杀声吞没了他的话。
我转头望去,却见一抹青裙在火光中闪过——不可能,阿箬该在百里外的苗寨!
我拍马冲去,泥浆溅上甲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破肋骨。
近了才发现,那是背嵬军的军医,青裙上绣着与阿箬相同的蕨纹,腰间挂着苗医的药囊,铜铃发出三短一长的苗寨急救信号。
岳飞的沥泉枪挑落我头盔时,我正对着那抹青裙发怔。
头盔滚落在地,我的发髻散开,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却看清了岳飞眼底的痛惜——那目光太像阿爹临终前看我的眼神,带着怜悯,带着无奈,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悲凉。
"降我,保你不死。"
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像块浸了水的麻布,沉甸甸地压在心上,"曹成已屠了苗寨,你若想报仇——"
我猛地抬头,喉间泛起腥甜,分不清是血还是泪。"你说什么?"
我的声音里带着破碎的沙哑,像被利爪撕扯过的麻布。
身后传来王猛的惨叫,我转头看见他替我挡住的长枪刺穿了他的咽喉,血珠溅在我脸上,温热得令人作呕。
他的眼睛还睁着,望向家乡的方向,嘴角挂着抹苦笑,像在说:"大哥,快跑。"
岳飞身后的军医突然蹲下,为伤兵包扎的手势与阿箬分毫不差。
她鬓角别着朵白山茶,花瓣上沾着血渍,却依旧倔强地开着。
我忽然想起阿箬最爱采这种花浸头油,每到春日,她的发间就飘着淡淡的茶香,比祖祠里的檀香更让人安心。
"跟我来。"岳飞扔来绳索,绳头在我脚边晃悠,像条等待吞咽的蛇,"你腰间的箭伤再拖下去,活不过今夜。"
我这才惊觉右腹剧痛,低头看去,流矢已穿透鳞甲,血顺着腰带滴在青石板上,晕开的形状像极了苗寨祭台上的图腾——那是象征苗族祖先的神纹,此刻却被我的血亵渎。
战马冲进雨幕时,我听见岳云在身后喊:"他杀了叔父!父亲为何留他性命?"
岳飞的叹息被风雨撕碎:"你可知他枪杆上的'忍'字,比你的银枪更重千斤?你可知十年前洞庭湖,有苗族兄弟替我挡过十二道箭矢?"
我攥紧铁枪,枪缨上的草绳已被血浸透,青绿色褪成暗褐,像条死去的蛇缠绕在枪杆上。
远处的莫邪关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城墙上的"曹"字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再也唤不起我的忠诚。
雨越下越大,砸在脸上生疼。
我摸了摸腰间的苗银碎片,那是阿箬临走前塞给我的,说是能护我平安。
现在碎片边缘割着掌心,却比不上心里的疼。
曹成屠了苗寨,那阿箬呢?她是否还活着?
是否像这个军医一样,在某个角落替人包扎伤口,发间别着白山茶,等着我去接她?
岳飞的背影在前方晃动,素白战袍已被血水染成暗红,像朵在雨中凋零的花。
我忽然想起阿爹说过,汉人将军里,唯有岳飞不杀苗人。那时我还笑他天真,如今却在这人的枪口下苟活。
命运真是可笑,兜兜转转,竟让我这个苗人,要向汉人的将军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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