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牡丹开得正盛,却抵不过凤仪亭里的霜重。
貂蝉约吕布申时初刻相见,我踏着碎玉小径往花园去时,听见她在假山后低吟《有所思》。
她穿了件鸦青色罗裙,外罩月白蝉翼纱,腰间系着我眼熟的绣帕——那方染过他血的并蒂莲,此刻正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像朵浸在墨水里的残花。
"奉先,"她抬手替他拂去肩头落英,指尖划过他锁骨处的旧疤,"昨日太师酒后说,要将我许配给李儒......"
吕布猛地攥住她手腕,鎏金护腕硌得她肌肤泛红:"他敢!"
话音未落,忽闻假山后传来咳嗽声——董卓的胖身躯裹着蜀锦袍子,由两个内侍搀扶着走来,腰间玉带勒出层层叠叠的赘肉,像条正在蜕皮的巨蟒。
"好个父子情深!"董卓手中玉如意"啪"地砸在石桌上,震得茶盏里的水花四溅。
吕布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青瓷花盆,牡丹残瓣落在他靴面上,像撒了把碎心。
我看见貂蝉退到董卓身侧,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却在低头时与我目光相撞——那眼神冷得像冬日冰河,冻得我鬃毛都竖了起来。
"奉先,你可知罪?"
董卓的声音里带着痰鸣,却比平日低了几分。
吕布单膝跪地,铠甲蹭过青石板发出刺耳的声响,他仰头时,我看见他喉结上沾着片牡丹花瓣,红得像要滴血:"义父容禀,布与貂蝉......"
"够了!"董卓突然挥袖,玉如意擦着吕布耳畔飞过,"去!把我帐中那方天画戟拿来!"
我猛地踏前一步,蹄铁刮在地面迸出火星。
吕布抬头看我,眼神里有刹那的惊慌,却在触及貂蝉垂下的泪时忽然定住——她正用指尖轻轻扯着董卓的衣袖,像只害怕主人发怒的猫儿。
内侍抬着画戟进来时,阳光恰好穿过牡丹花枝,在吕布脸上切出明暗两半。
那戟他曾用它斩过匈奴单于,挑过黄巾军主将的头颅,此刻却成了悬在他脖颈上的利剑。
董卓喘着粗气接过戟,戟尖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迹,像条正在爬行的毒蛇:"你既爱她,便用这戟自断一臂,我便......"
"太师不可!"李儒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他穿着身灰鼠裘,腰间别着个青铜药葫芦,"今日杀温侯,恐寒了西凉军的心。"
他踱步到吕布跟前,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我只看见吕布瞳孔骤缩,如被猎人盯上的孤狼。
当晚吕布翻进我的马棚时,浑身酒气。
他抱着我的脖子,滚烫的泪砸在我鬃毛上:"赤兔,你说她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他腰间的飞虎玉佩磕在我肋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今日李儒说......说貂蝉本就是王允送给董卓的棋子......"
我甩头想蹭他手心,却闻见他袖中飘出的龙涎香——那是董卓常用的香粉味。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碎玻璃般的锋利:"原来我竟连个棋子都不如!"
他猛地起身,佩剑出鞘的寒光映得马棚透亮,"明日便是端午,董卓那老贼要去金銮殿受贺......"
五月初五的雨来得猝不及防。
我驮着吕布冲进皇宫时,檐角的风铃正被风吹得急响,像无数只小手在叩门。
董卓的鎏金銮驾停在丹墀下,八个内侍抬着步辇,华盖下露出半幅蜀锦袍子——他今天穿了貂蝉新绣的五毒纹样,说是能辟邪。
"奉先,今日怎么来得这般迟?"
董卓掀起车帘,露出半张涂了铅粉的脸,白得像死人。
吕布翻身下马,我看见他左手藏在袖中,握着柄淬了毒的短刀,刀刃上凝着水珠,不知是雨还是汗。
"义父,"他单膝跪地,声音却稳得惊人,"布今日特来......"
话未说完,忽闻身后传来弓弦声!
我本能地人立而起,却见一支箭矢擦着吕布耳际飞过,直直钉在董卓车帘上——箭头绑着张字条,上面用血写着"杀贼"二字。
董卓惊得往后一仰,车辇剧烈晃动,露出藏在里面的貂蝉——她鬓发散乱,衣襟半敞,颈间有道指痕,紫得发黑。
"奉先救我!"她哭着扑出车辇,却被董卓一把抓住手腕。
吕布的短刀"当啷"落地,他瞪着貂蝉颈间的伤痕,忽然想起三日前在丞相府,曾听见婢女私语:"太师新得个西域春药......"
"你敢骗我!"他怒吼着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抵住董卓咽喉时,我看见董卓眼里闪过一丝冷笑——那是猎手看着猎物掉进陷阱时的笑。
"奉先!"李儒的声音从长廊传来,"你看看这是什么!"他手里举着一卷竹简,展开来竟是王允与吕布的密信,"私通外臣,意图弑父,温侯好大的胆子!"
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
吕布的剑刃在董卓颈间颤抖,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貂蝉蜷缩在车辇旁,指尖抠进青石板缝里,我看见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不知何时已碎成两半,露出下面暗红的牙印——那是董卓昨晚留下的。
"杀了他。"貂蝉忽然抬头,雨水混着泪水从她下巴滴落,"你若不杀他,我便死在你面前。"
吕布猛地转头看她,目光扫过她破碎的裙裾,忽然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剑刃刺入董卓胸膛的瞬间,我听见远处传来晨钟,惊飞了檐角避雨的乌鸦。
鲜血溅在貂蝉裙角,她却忽然笑了,笑声混在雨声里,比哭还难听:"奉先,现在......你终于只有我了。"
李儒临走前深深看了貂蝉一眼,袖中滑落半片符纸——上面画着"巽风咒",是他今早替董卓算的"不宜杀生"卦象。
他知道,今日过后,吕布这把刀便再难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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