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恐怖的是它的眼睛。无论我的目光是焦虑、恐惧还是愤怒,镜中那双属于“它”的眼睛,始终空洞。瞳孔深处是一片凝固的、毫无波澜的漆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倒映不出任何情绪的光。它只是“看”着我,用那双非人的眼睛,透过镜面,冰冷地、专注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再以那令人发疯的半秒延迟,一板一眼地复刻出来。
玄关,这个原本只是短暂停留的空间,变成了一个恐怖的舞台。我是唯一的演员,而观众,是镜中那个顶着我的皮囊、内里却不知是何等怪物的东西。每一次被迫站在它面前,都像一场公开的凌迟。我越来越抗拒回家,越来越恐惧经过玄关。甚至在家里,我也尽量蜷缩在客厅最角落的沙发里,背对着玄关的方向,仿佛只要看不见,就能暂时逃离它的注视。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在那面冰冷的镜子里,无声地、持续地模仿着,等待着。那半秒钟的延迟,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何时会彻底落下。
神经被那无休止的模仿和延迟绷紧到了极限,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琴弦。恐惧日复一日地积累、发酵,终于在某天深夜,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那天在公司出了大纰漏,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积压的挫败感和连日来被镜中鬼影折磨的恐惧像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翻滚冲撞。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家,钥匙在锁孔里粗暴地转动。推开门的瞬间,玄关那面铜镜立刻映入眼帘,像一只蹲伏在黑暗中的、不怀好意的眼睛。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猛地抬头看向镜面。
镜中的“我”也猛地抬起头,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迟滞感。那张疲惫、沮丧、写满晦气的脸,正被镜中的“它”一点一点、缓慢而扭曲地复制着。嘴角向下撇,眉头艰难地聚拢,眼神空洞无光……它把我此刻最不堪的样子,用慢动作,毫无保留地、嘲弄般地呈现出来!
“够了——!!!”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嘶吼猛地从我喉咙里爆发出来!连日来的恐惧、屈辱、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炸!去他妈的!砸了它!砸碎这面该死的鬼镜子!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双眼赤红,喘着粗气,目光疯狂地扫视着玄关。没有趁手的工具!视线落在墙角一个沉重的陶瓷花瓶上,那是房东留下的廉价装饰品。就是它!
我扑过去,双手死死抓住那冰凉光滑的瓶身,沉甸甸的分量反而给了我一种扭曲的力量感。转过身,面对那面幽深的镜子,镜中的“我”也正笨拙地转过身,张开双臂,似乎也想模仿我抓取的动作,但动作慢得可笑。
“去死吧!”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将沉重的花瓶高高抡起,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朝着镜面中央,狠狠砸了过去!
花瓶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呼啸!
“砰——!!!”
一声巨大的、如同爆炸般的碎裂巨响在狭小的玄关轰然炸开!
无数尖锐的陶瓷碎片像炸开的弹片,向四面八方激射!撞在墙壁上,弹在地板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有几片甚至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巨大的撞击力震得我虎口发麻,手臂一阵酸软。
然而……
预想中玻璃镜面应声碎裂、化作千万片反射着光线的景象,并没有出现。
我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前方。
弥漫的白色陶瓷粉尘缓缓飘落。那面铜镜……完好无损!
光滑的镜面依旧冰冷、幽深,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刚才那足以砸碎大理石的沉重一击,对它而言仿佛只是拂过一阵微风。镜面上甚至没有留下任何撞击的痕迹,干净得令人绝望。
只有镜框边缘,崩飞的锋利陶瓷碎片深深嵌进了旁边墙壁的石膏里,留下几道狰狞的裂口。
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愤怒和疯狂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褪,只留下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四肢百骸。怎么会……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
镜面微微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镜中的影像——那个刚刚还在模仿我砸东西动作的“我”——抬起了头。
它的动作不再有丝毫迟滞。流畅得如同水银泻地。
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上,嘴角开始向上牵动。不是微笑,而是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夸张的、带着浓烈恶意和嘲讽的……咧开。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皮肤被拉扯得变形,露出了过于惨白的牙齿和牙龈。
它在笑。
一个无声的、巨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瞬间占据了整个镜面!那双空洞漆黑的眼睛里,似乎也翻涌起一丝冰冷的、残忍的戏谑。
极致的恐惧像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和思维。我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木偶,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镜中那张属于“我”的脸,在无声的狞笑中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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