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寄到学校的那天,班主任特意把他叫到办公室。当看到信封上“长沙市第一中学”那几个烫金大字时,王华民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流直冲头顶,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他,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沉沉压住——省重点,学费、住宿费、书本费……家里的饼干盒子,能承受住这份“荣耀”的重量吗?
他把通知书仔细地夹在课本里带回家。晚饭时,他平静地把它拿出来,放在油腻的小饭桌中央。
“爸,妈,我考上一中了。”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
王新仁夹菜的手顿在半空,筷子上的咸菜掉回碗里。他怔怔地看着那张薄薄的纸,仿佛不认识上面的字。过了好几秒,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粗糙的大手一把抓过通知书,凑到昏黄的灯光下,手指笨拙地摩挲着那几个字,一遍,又一遍。他抬起头,看向儿子,眼眶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最终,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震得碗筷叮当响,只吼出一个字:“好!”
阮雪放下碗筷,拿过通知书,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儿子的名字和学校的印章。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光滑的纸面上。她赶紧用袖子去擦,生怕弄花了。她看着儿子清瘦的脸庞和眼底的疲惫,又看看丈夫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的手,最后目光落回这张承载着全家唯一亮色的通知书上。她没说话,只是把通知书紧紧贴在胸口,肩膀无声地耸动着,仿佛要把所有的辛酸、委屈和此刻汹涌的、带着苦涩的骄傲,都揉进这张纸里。
华英高兴地拍手跳起来:“哥哥好厉害!一中!哥哥要去最好的学校啦!”她清脆的声音暂时驱散了屋里的沉重。
王华民看着父母激动又复杂的神情,心中那块沉重的石头并没有完全放下。他知道,更大的压力才刚刚开始。他低下头,默默扒着碗里的饭粒,舌尖尝到一丝咸涩,不知是菜的味道,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全家为一中的费用忧心忡忡、阮雪拼命接单攒钱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带着巨大风险的单子落在了她的头上——照顾一位住在高档社区、年逾九十、儿子女儿都在美国的独居老人,周老先生。
雇主的要求极其细致严苛,写在长长的清单上:每天按时测量三次血压血糖并记录;饮食严格按营养师配比;每隔两小时翻身拍背;室内恒温26度;所有地面必须光洁无尘;与老人交流必须轻声细语……报酬相当丰厚,但附加条件也让人望而生畏:必须住家,24小时响应,接受远程监控(子女通过家里的摄像头随时查看情况)。
阮雪(现在她是“王雪晴”)几乎没有犹豫就接下了。高收入,而且住家省去了她奔波的时间,意味着可以同时再接一份白天的钟点工!风险?那张假证的风险无处不在,也不差这一处监控了。
她搬进了周老先生那间宽敞却暮气沉沉的公寓。老人瘦得像一截枯枝,蜷缩在宽大的轮椅里,眼神浑浊,大多数时候沉默着,偶尔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往事。阮雪严格按照清单行事,一丝不苟。她动作轻柔地给老人喂饭、擦洗、按摩僵硬的四肢;她跪在地上,一遍遍擦拭光可鉴人的地板;她轻声细语地陪老人说话,哪怕得不到回应;半夜里,闹钟一响,她就立刻起身,查看老人情况,帮他翻身。摄像头冰冷的红点时常亮着,她知道大洋彼岸的目光可能正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更加谨小慎微,连走路都放轻脚步。
日子在单调而紧张的节奏中流逝。阮雪瘦了,眼下的乌青更深。但周老先生的精神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起色,浑浊的眼睛偶尔会跟随着她忙碌的身影转动。
变故发生在一个闷热的夏夜。阮雪刚给老人擦完身,扶他躺下不久。她正在厨房清洗用具,忽然听到卧室传来一阵急促而怪异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被强行拉扯。她心头一紧,扔下抹布冲进房间。只见周老先生脸色发绀,双目圆睁,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一只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胸口!
“周老!周老!”阮雪吓得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老人子女的严厉警告、那张假证可能带来的灭顶之灾、甚至老人此刻濒死的模样,都像冰锥一样刺穿她的心脏。完了!怎么办?送医院?万一……万一路上……或者医院要登记身份……“王雪晴”立刻就会露馅!不送?老人眼看就不行了!责任……赔偿……坐牢……她浑身冰凉,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
监控的红点,在角落幽幽地亮着,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救命……救命啊……”老人喉咙里挤出微弱的气音,那只枯瘦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仿佛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这声微弱的呼救,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阮雪的恐惧迷雾。她猛地扑到床边,几乎是凭着本能,按照她以前在老家卫生院看护病人时模糊学到的记忆,开始给老人做心肺复苏!她跪在床边,双手交叠,用力按压老人瘦骨嶙峋的胸口,同时对着他的口鼻吹气。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手臂酸胀得快要失去知觉,但她不敢停!一下,两下,三下……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嘶吼:救他!不能让他死!不能死在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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