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看着屏幕里那位同样白发苍苍、眼神温和的越南老人,再看看身边这位沉默的中国老兵,一股跨越国界和时空的、深沉的情感洪流瞬间淹没了她。她蹲下身,轻轻握住了李老爷子枯瘦的手,用清晰的越南语对屏幕那头说:“芳奶奶,谢谢您。李老说,他谢谢您。谢谢所有在那时候伸出援手的人。愿您健康长寿。”
屏幕那端,阮氏芳老奶奶似乎听懂了这句祝福,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带着岁月柔光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连线结束了。没有戏剧性的相认,没有催人泪下的拥抱。只有两位老人隔着屏幕平静的对视,和那一声穿越了半个多世纪战火硝烟、最终归于平淡的、迟来的感谢。这份遗憾的圆满,像一道无声的暖流,静静地流淌在每个人的心间。阮雪推着李老爷子回房间时,老人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嘴角却似乎挂着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仿佛卸下了一个久远的心结。
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一场猝不及防的倒春寒席卷了长沙,阴冷的雨夹雪下了好几天。王新仁依旧雷打不动地出摊。为了省下那点微薄的摊位管理费,他总把三轮车停在最靠风口的位置。冷风像刀子一样往他单薄的旧棉袄里灌,湿冷的寒气渗入骨髓。
这天傍晚,阮雪照例去帮忙收摊。她发现王新仁的脸色异常难看,蜡黄中透着灰败,嘴唇发紫,动作也明显迟缓了许多,搬一箱苹果都显得异常吃力。
“新仁,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阮雪担忧地问,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没……没事,”王新仁摆摆手,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鼻音,“就是有点……累,可能……冻着了。”他强撑着想把最后几箱水果搬上车,身子却猛地一晃,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阮雪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触手处,男人的身体滚烫得像块炭,却还在微微发抖。
“不行!必须去医院!”阮雪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心头被巨大的恐慌攫住。她不由分说,在隔壁热心摊主的帮助下,叫了辆出租车,把已经有些意识模糊的王新仁塞了进去。
医院的急诊室灯火通明,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的气息。检查结果如同晴天霹雳——急性肺炎引发严重并发症:肾功能急剧恶化,肌酐值高得吓人,医生面色凝重地初步诊断为急性肾损伤,必须立刻住院治疗,后续可能需要透析!
“透析?”阮雪拿着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诊断书,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那个只在电视里听过的词,像冰冷的毒蛇缠上了她的脖子。她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是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费用黑洞!刚刚缓过来一点的家底,那个好不容易积攒了些许盈余的饼干盒子,在透析这个无底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王新仁被推进了病房,手臂上扎着吊针,脸色灰败地躺在惨白的病床上,呼吸沉重。阮雪坐在床边冰凉的不锈钢椅子上,握着丈夫滚烫而粗糙的手,看着药水一滴一滴流入他的血管。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破碎迷离的光影,映照着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无助。刚刚拥有的、那点微弱的安稳感,在疾病这个巨大的、冷酷的怪兽面前,瞬间被撕得粉碎。身份有了,可活着,依旧如此艰难。
王新仁的病情如同阴云,沉沉笼罩着这个刚刚看到一丝晴天的家。住院费、药费、检查费……账单像雪片一样飞来。阮雪白天在养老中心拼命干活,下班就直奔医院,衣不解带地照顾。华民取消了周末辅导机构的兼职,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学习和照顾妹妹上。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里除了惯有的沉静,更多了一层冰冷的焦虑。家里的气氛重新变得压抑,餐桌上只剩下华英小声扒饭的声音。
就在阮雪被医药费压得喘不过气、几乎要再次走向借贷深渊时,老家打来了一个电话。是村支书王伯,声音洪亮中带着喜气。
“新仁家的!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王伯的嗓门穿透电波,“咱们村第二批扶贫房指标下来了!你们家符合条件!就在村东头靠公路那块,位置好得很!国家给补贴大头,自己只要出三万块基础配套费!房子就是你们的了!带小院儿的两层楼!图纸都出来了!赶紧回来签字确认啊!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扶贫房!三万块!阮雪握着电话,心脏狂跳,巨大的喜悦和更深的苦涩同时涌上心头。三万块!这不正是之前张姐骗他们、后来又被追回的钱吗?可现在,这笔钱,连同家里所有的积蓄,都像流水一样填进了医院这个无底洞!王新仁的病怎么办?透析的钱在哪里?这扶贫房,是根救命的稻草,却又像一道催命的符咒——她拿不出那三万块!拿不出!
“王伯……谢谢您……可是……可是新仁他……他病倒了,在长沙住院……很严重……我们……我们现在……”阮雪的声音哽咽着,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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