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出风口嘶嘶吐着寒气,温度调得极低,冷气像无形的蛇顺着宋黎民的衬衫领口往里钻。他裸露在短袖外的小臂已经泛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指尖因为低温微微发僵——这间副市长办公室在八月冷得像间冰窖,是那种刻意为之的、近乎惩罚性的低温,仿佛要用物理的寒冷来镇压某种躁动不安。
宋黎民终于忍不住起身,将钢化玻璃窗推开一道两指宽的缝隙。
霎时间,八月正午的灼热像头野兽扑进来,滚烫的蝉鸣声混着蒸腾的热浪,与室内刺骨的冷气在窗缝处厮杀。
他的左半身被空调吹得发麻,右脸颊却被窗外涌进的热气灼得发烫,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撕裂感,让他想起自己这十二年在开源的处境——表面上是省里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实际上却被地方势力架空;明明有背景,却偏偏被"哄着供着",不让你真正碰触核心利益,只让你实现一些表面上的好看的政绩。
从这点上来说,他跟夏明婵一样,都是一个外乡人。
招商引资的汇报材料还摊在桌上,数据漂亮,但全是水分。
他坐回桌前,抽出一张《干部调动申请表》。钢笔悬在"申请理由"一栏,墨水滴落,在纸上洇开一小片。
既然这张纸已经废了,他干脆写了个"力不从心"。
“哼~”他看着这四个字, 太直白了,太情绪化了,不符合一个成熟干部的体面。他撕碎了纸张,抽出一张新表,重新落笔——
"因家庭原因申请调回省直机关工作。夫妻两地分居多年,岳父病逝,父亲年迈需照料。"
每一个字都写得端正克制,可笔尖的力道几乎要划破纸张。父亲是省大学退休党委书记,现任省长曾是他的学生,这层关系让他在开源市没人敢明着刁难他,但也意味着,所有人都戴着面具陪他演戏。陆西平在酒桌上笑嘻嘻地敬他酒:"宋市长背景硬,我们可得伺候好了。"——话里的刺,比直接骂他还扎人。
他盯着写好的申请表,忽然自嘲地笑了笑。这理由冠冕堂皇,组织上挑不出毛病,可他自己知道,真正想逃离的不是家庭问题,而是这片泥沼般的官场。十二年了,从县委到市委,他以为自己能改变点什么,可现实是,他谁也动不了。想做的事困难重重,难以突破。
正出神时,办公室门被敲响。
"宋市长,陆局长来了。"秘书小李轻叩门扉。
宋黎民猛地回神,迅速将调职申请书塞进抽屉:"让他进来。"
陆西平推门而入。他今天没穿警服,一件深蓝色立领半袖,精神矍铄,眼睛里跳动着某种亢奋的光芒。
"老宋!"他大步走来,手里拎着两个精致礼盒,"上回开会实在脱不开身,今天专门来负荆请罪!"
宋黎民站起身,转身打开柜子掏茶叶,“自己泡吧,红的还是绿的?
"坐。"宋黎民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你最厉害了,啥会都敢缺席。谁能管的了你?"
陆西平哈哈大笑,将礼盒放在茶几上:"这不赔罪了嘛~"他神秘地眨眨眼,突然掏出手机划拉几下,凑过来递到宋黎民面前,"看看,七斤二两,像不像我?"
手机屏幕上是个襁褓中的婴儿,皮肤通红,眼睛紧闭。宋黎民愣了一下。
"啧啧。。。你胆子是真的大。那么大精力?"
"可不嘛!"陆西平收回手机,爱不释手地又看了几眼,"这小妮子争气,一把就给我生了个带把的。"他说着从西装内袋掏出一盒古巴雪茄,熟练地剪开一支递给宋黎民,"尝尝,王天华刚从古巴带回来的。"
宋黎民没接。指指自己嗓子:“上火了,那劲儿太大。”
"西平,"宋黎民声音发紧,"你知道组织纪律。悠着点儿,前一阵子还觉得你变低调了,稳重了,最近怎么又感觉有点飘。"
陆西平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无所谓地耸耸肩,自顾自点燃雪茄:"老宋,你就是太较真。你明明知道,大家都是这样。"他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对了,说点儿正事,下个月市人大代表换届,我打算提名几个企业家。"
宋黎民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市里有的是优秀企业家。比如王天明,他那个纸厂今年产值破亿了吧?真正的纳税大户。"
"天明?"陆西平嗤笑一声,"那小子确实有两下子,可要不是你一路扶持,他能有今天?"他弹了弹烟灰,"不过话说回来,他那一个小产业,跟他哥没法比,怪费劲的。"
"那么费劲,却准时缴税,实实在在解决就业,还给厂里的职工盖了集资房。"宋黎民打断他,"还有夏明婵,她的地产公司连续五年获评'诚信纳税企业',还主动承担了三个旧城改造的民生项目,以成本价建设了上千套保障房。去年洪灾时,她们公司还给医院捐赠了整套中心设备 。。。”
"夏明婵?"陆西平笑得更欢了,"昨天我刚跟她吃过饭,你猜她怎么说?'陆局,这人大代表谁爱当谁当,我可没空陪你们演戏。'"他模仿着夏鸣蝉慵懒的语调,"她呀,这女人精着呢,有些事儿,她倒看的比男人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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