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铮被粗暴地推搡着走过阴森狭窄、只容两人并肩的甬道。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包铁黑木门,有些门上的窥孔被手指扒过,留下无数道乌黑绝望的划痕。压抑的、非人的痛苦呻吟和铁链拖动的沉重摩擦声不知从哪个角落隐隐传来,折磨着人的神经。
他被带进甬道尽头一间方方正正的石室。石室无窗,只在中央屋顶吊着一盏昏黄如豆的油灯,勉强照亮室内。四壁光秃秃的,唯有一张石桌,两张石凳。空气冰冷黏腻,弥漫着一股甜丝丝的古怪气味,吸一口都让人头晕。
卫铮被粗暴按坐在一张冰冷刺骨的石凳上,手枷固定嵌在石桌的凹槽内,动弹不得。两名铁塔般的番役如同石雕般伫立在他身后。
片刻,石门无声滑开。高进忠款步而入,此刻他已换下那身刺眼的暗红蟒袍,只穿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银线暗纹直裰,手中端着一个精巧的紫檀木托盘,盘中一壶二杯,竟隐隐散发着雨前龙井的清冽茶香。
他在卫铮对面悠然坐下,亲手倒了两杯茶。澄碧的茶汤在白瓷杯中荡漾,与这阴暗可怖的环境形成极其诡异的反差。
“寒窟潮湿,卫旗官受苦了。”高进忠面带温和笑容,将其中一杯茶轻轻推到卫铮面前石桌上,离他锁死的手枷不过寸许,“先喝杯茶,祛祛寒气,压压惊。等问事房略备妥当,我们再细细叙旧。”他语调平和,仿佛是邀请好友品茗清谈。
卫铮浑身冰冷。那甜丝丝的气味…不是茶香!是混合了某种麻痹神经药物的熏香!这杯茶…更是致命的陷阱!高进忠哪里是来问话?这分明是攻心,是瓦解意志的酷刑前奏!那被龙禁卫尸体捂在怀里、他冒险藏在袖口的半截紫色箭羽(箭杆已被他偷偷丢弃在驿站),像一块烙铁贴在手臂上!
他目光死死盯住眼前那杯色泽诱人的茶。喝?瞬间失智或中毒!不喝?酷刑加身,更难熬!
“厂公盛情,卑职心领。只是此刻心乱如麻,恐有污茶汤。”卫铮声音嘶哑。
“心乱是人之常情。”高进忠端起自己的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针,洞穿着卫铮的防线,“就像咱家方才无意提及的令尊…卫远百户…想必也惹得你心绪纷乱了吧?”他又一次若无其事地提起!
“说来…”高进忠放下茶杯,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冰冷的石桌上,“令尊当年被查抄时,有一件小玩意儿…倒是颇为别致。一枚青玉雕的压胜钱,雕工粗劣,像是小儿把玩之物,正面刻个‘安’字,背面刻了个模糊的小鹰…不知卫旗官,可曾见过?”
“安”字青玉压胜钱?小鹰?
卫铮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是他六七岁生日时,父亲亲手打磨送给他的玩意儿!是他被抄家那晚唯一偷偷藏起、贴身携带了数年,直到某次意外丢失才痛悔不已的物件!是证明父亲并非叛国者、心中始终记挂他这个独子的信物!这东西…竟然落在西厂手里了?!高进忠连这个都知道?!难道…当年查抄时,有西厂的人参与?甚至主导?!
那深埋心底的最后一点隐秘和脆弱被无情撕开!巨大的冲击让卫铮眼前一阵发黑,几乎喘不过气!杀意、痛楚、绝望和一丝对真相的疯狂渴望瞬间冲垮了他仅存的理智堤坝!
就在他精神剧烈震颤、防御出现致命空隙的刹那!
高进忠眼中精芒乍现!
一直像影子般站在卫铮身后的那名沉默寡言的番役闪电般出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猛地捏住卫铮的腮帮,强迫其张口!另一只手端起那杯毒茶,毫不犹豫地向着卫铮的喉咙灌了进去!
滚烫的茶汤强行灌入!火辣辣地灼烧着喉咙!卫铮剧烈挣扎!手枷在石桌上磨出刺耳的刮擦声!但灌入的力量如铁钳!
“唔!咳!咳咳咳!”卫铮疯狂呛咳,试图吐出毒茶!辛辣、麻痹、灼热的诡异混合液顺着食道冲下!一股冰火交织的剧痛迅速在体内爆发!他感觉身体仿佛被撕裂,四肢百骸不受控制地痉挛!
“很好。”高进忠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痛苦挣扎的卫铮,脸上温和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掌控一切的冰冷,“一盏‘梦浮生’,能让你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该怎么和咱家谈谈那位龙禁卫朋友临死前…到底对你说了什么?还有…”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气息几乎喷在卫铮脸上:
“…那只在你幼年时就该‘病夭’的青雀儿…究竟去了哪里?”
青雀儿?!他连妹妹的小名都知道?!
卫铮的意识如同陷入冰窟的油灯,在极度的震惊和毒性带来的剧烈生理反应中迅速模糊、下沉…高进忠那如同地狱低语的话音,成了他坠入黑暗前最后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
一种深沉的、仿佛灵魂被沉入深海冰层的痛苦中,一丝微弱却如同钻心的锐痛刺入卫铮麻木的神经。
是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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