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仅剩三人。炭火哔剥,驱不散的寒意却在无声弥漫。陆明远垂手立在阴影边缘,每一寸骨骼都像是被无形的冰棱贯穿,血液几乎冻结。端坐主位的那道靛青身影——
当今天子——仅仅是手指在太师椅扶手上无意识的轻叩,每一下细微声响都精准地锤在他疯狂鼓噪的心头。冷汗早已浸透两层内衫,刺骨的冰冷黏腻。
天子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平静,却带着足以烧融灵魂的高温,扫过陆明远的细微颤抖。
“陆卿,”那声音清冽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字字重若千钧,“‘缝针续命’四字,朕在军中秘报中屡见。
能于脏腑破裂之际,以针线之力封绝出血,挽垂危于一线……”他身体微微前倾,暖阁内无形的威压骤然暴涨,“此术,源自何方?”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额头死死抵上冰凉光滑的砖面,试图汲取一丝虚幻的依靠。身体抖得筛糠般剧烈,牙齿咯咯作响。
“陛…陛下!”声音破碎嘶哑,是被极度恐惧挤压变形后的产物,“草…草民惶恐至极!此…此技…非…非家学渊源,也…也非师门所授…”
暖阁内空气骤然凝滞如铅!一直如磐石般静默侍立在侧的云骁,那双掩在浓眉下的鹰目骤然间掠过一道极其锐利的寒芒,
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锥,钉死在陆明远近乎蜷缩的背上!他那抱剑的指关节,微微泛起用力过度的青白色。
天子眼神未变,眸底深处却仿佛有寒潭旋涡在无声扩大。
“哦?”那语气平淡得近乎漠然,如同在问今日天气,“那卿…从何处习得?”
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割肉!陆明远脑中一片空白的惊慌!前世偶然翻阅的急救手册?影视剧里一晃而过的外科画面?那是地狱的烈焰!
他搜肠刮肚,语无伦次,声音微弱如蚊蚋:“回…回禀圣上!是…是幼时…幼时随外家流徙,偶…偶遇一位…重伤濒死的游方老僧…僧人所遗,
几张…几张残…残缺的皮纸,上……上面…有些古怪图形和零星字句提及…皮肉撕裂,可用细针药线连缀,方…方能…续魂…”
这谎言漏洞百出!他自己都编不下去!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死人般的灰败,眼中满是惊惶失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草民愚昧!实在只记得模糊的轮廓!
只知针需极细银制!线需特制!创口需用烈酒…烈酒浇淋!其余…其余关节…实在…实在想不分明!贸然施为,必…必害人命…臣…死罪!”
那份源于对未知、对异世界技能无法掌控、更对“穿越身份”可能暴露而引发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在他毫无血色的脸和失控的语调中袒露无遗。
皇帝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捕捉着陆明远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云骁眼中的寒光渐渐褪去,却并未消失,他看着堂下抖如筛糠的青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朕此刻不想追究你曾见过的僧人是死是活,更不在意他留给你的皮纸是方是圆。”天子的声音陡然冰寒彻骨,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
“朕只问你,那奏折上所载的针材、线材、烈酒消毒三事,可是实情?缝合步骤的梗概,你可还记得几分?!”
陆明远被这威势震得浑身剧颤,如同风中残烛!求生的本能让他在那巨大压力下强行运转几乎停滞的思维。
“记……记得!记得!”他嘶声回应,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速又快又急,生怕稍有停顿便万劫不复:
“针…针确需…需纯银!锻造…锻造得比…比绣花针细…细上数倍!针孔…要极…极微…”
“线…线材羊肠!必须是…是未出生的羊羔,取…取其肠,用…用碱水煮…煮至极韧!才…才能不易断…”
“烈酒,一定要…要烧喉的…高…高度…清洗伤口,遍…遍及每一处血肉边缘,然后…才能走针。”
“缝合先从皮…皮肤最深处下针,在…在两边来回走线…拉紧,要…要平整,绝…绝不能…有…有褶皱……”
他声音抖得厉害,断断续续,毫无系统,却真切地指向了急救缝合的某些核心要点。
天子静静地听着这些破碎、混乱、却偏偏蕴含着惊世骇俗实用细节的呓语。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实在不像在撒谎。
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天子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而沉凝。
一直如雕塑般肃立的云骁猛地一步踏出!动作带起的劲风掀动了陆明远额前散乱的冷汗。
“噗通!”
这位身如铁塔、冷峻刚硬的镇国公世子,竟在御前毫无征兆地屈下左膝!单膝跪地!
他一手仍紧握佩剑,一手抚胸,头颅微垂,目光却如即将出鞘的长刀般向上扬起,直直地迎向天子的视线!声音低沉、清晰、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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