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里,描金的面靥细如白瓷,眉间一点朱砂,红得刺目。
叶沉水指尖沾了胭脂,沿着唇线细细涂抹,那饱满的弧度便有了几分惊心动魄的艳色。
镜中倒映着身后华美的舞衣,薄如蝉翼的鲛绡层层叠叠,染着深深浅浅的蓝,缀满细碎的珍珠与冰晶般的琉璃,堆叠在妆台上,像一捧凝固的海水,寒气森森。
可再精致的妆粉,也盖不住她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倦与冷。
“沉水姐姐,” 侍女小桃的声音带着点颤,捧着那顶沉甸甸的、缀满细碎蓝宝与珍珠的舞冠,小心翼翼地靠近,“该……该梳头了。
教习嬷嬷催了好几遍了,说是……说是陈王殿下,已经到了麟德殿了。”
那“陈王殿下”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猛地扎进叶沉水的心口。
她描眉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笔尖在眉尾拉出极细微的一丝抖动,随即又被她稳稳压住。
铜镜里,她的眼神依旧是古井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有什么东西骤然沉了下去,黑得深不见底。
“知道了。” 她的声音也是静的,像拂过冰面的风,听不出任何波澜。
小桃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她如瀑的青丝间,将那顶华丽到令人窒息的舞冠稳稳簪上。
冠顶那枚最大的蓝宝石垂下来,正悬在她光洁的额心,冰冷坚硬,硌得她生疼。随着发髻被一点点束紧,牵扯着头皮,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灼痛,毫无预兆地,从她心口那处隐秘的印记深处,猛地炸开!
“唔……” 一声短促的闷哼被她死死咬在齿间。
那痛,并非皮肉之苦。它像一团幽蓝的、冰冷的火焰,从她心口那朵与生俱来的冰莲印记核心燃起,瞬间舔舐过每一根细微的神经,直冲颅顶。
那印记,平日里只是皮肤上一朵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霜花轮廓。
唯有在血脉深处那沉寂的力量被唤醒时,它才会灼热、显现,带来这剜心蚀骨的痛楚。
而这力量,每一次的苏醒,都伴随着她的舞。
“姐姐?”小桃的手停了下来,声音带着惊惶,“你脸色好白!是不是又……”
叶沉水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将那噬骨的痛楚暂时压下去几分。她闭上眼,再睁开时,镜中的双眸已敛去了所有痛色,只剩下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和冷寂。
“无妨。”她抬手,指尖冰凉,轻轻拂过胸口衣料覆盖下的位置。
隔着层层叠叠的鲛绡,她仿佛能触摸到那朵正在皮肤下无声燃烧的冰莲,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一次更剧烈的灼烫。
“替我……更衣。”
麟德殿内,金碧辉煌,暖香浮荡。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雕梁画栋的穹顶,烛火映着金漆,亮得晃眼。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却压不住席间推杯换盏、阿谀奉承的嗡嗡人语。
珍馐美馔的香气与熏炉里溢出的暖甜龙涎香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里,令人有些透不过气。
叶沉水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翻涌的情绪。
她像一尊华美而冰冷的玉雕,被两名宫娥一左一右搀扶着,穿过喧嚣的殿堂,走向那早已铺设好的、光可鉴人的白玉舞台。
无数道目光,或惊艳、或贪婪、或好奇、或带着赤裸裸的占有欲,如同实质般黏在她身上,几乎要将那身薄薄的鲛绡点燃。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目光尤其不同。
那目光来自主座之侧,居高临下,带着一种玩味的审视,如同锋利的刀刃,缓慢地刮过她的脸庞、脖颈、腰肢……最终,似乎落在了她心口的位置。
叶沉水的心跳,在那一刹那几乎停止。
她不用抬眼去看,那目光的主人,那张脸,早已刻入她的骨髓,融入她的梦魇——陈王李琰。
十二年前那个雪夜,寒潭叶家冲天而起的火光,族人凄厉绝望的惨叫,冰冷的刀刃刺入血肉的闷响……还有那张在血与火映照下,俊美却如同修罗的脸!
就是他!是他带着那柄缠绕着诡异黑气的长剑,斩下了她父亲的……
心口处的冰莲印记猛地一缩,随即爆发出比之前强烈十倍的灼痛!
那痛楚带着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维持的平静壁垒。她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当心!” 扶着她手臂的宫娥低呼一声,手上加了力道。
叶沉水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腥甜瞬间弥漫在口腔。
她借着宫娥的搀扶稳住身形,强迫自己抬起眼,目光却只落在前方冰冷光滑的白玉石面上,不敢,也不能向那个方向看哪怕一眼。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当场就会扑过去,用指甲,用牙齿,撕碎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沉水姑娘,请。” 教坊司的掌事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叶沉水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也带着火焰的味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