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冷的。
它从高处狭小的铁窗里漏下来,像一柄没有温度的、生锈的刀子,硬生生地切开了囚室浓稠的黑暗。那微弱的光线,恰好落在叶栀梦的侧脸上,勾勒出鼻梁秀挺的线条,滑过微微翕动的、长如蝶翼的睫毛,最后无声地跌落在她脚边冰冷的地面。
那里,躺着一盏琉璃灯。曾经精巧绝伦,此刻却四分五裂,尖锐的碎片像凝固的泪珠,散落一地。无数细小的琉璃碎片,映照出无数个变形的、支离破碎的叶栀梦。每一个碎片里的影子,都穿着如霜似雪的素白纱裙,安静地跪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宛如一尊被供奉,却无人欣赏的神女像。空气里弥漫着极淡的、清冽的栀子冷香,是她身上唯一残留的、属于“天之骄女”的余韵。
长长的铁链缠绕着她纤细的脚踝,另一端深嵌在墙壁厚重的石缝里,泛着青幽的、毫无生气的冷光。窗外,遥远的夜空深处,传来几声缥缈的仙鹤清唳,空灵得不似凡间音。
囚笼之内,死寂无声。
直到,“咔哒、咔哒、咔哒……”
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敲打着长廊冰冷的石砖。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掌控感,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碾碎所有侥幸。
囚室厚重的铁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刺眼的光线猛地涌入,驱散角落的黑暗,也刺痛了叶栀梦低垂的眼睑。她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却固执地没有抬起。
两个人影走了进来,带着外面世界冰冷的空气和浓烈的权势气息。
当先一人,身着玄色云纹锦袍,身形高大挺拔,面容是岁月沉淀后的儒雅俊朗,眉宇间依稀可见与叶栀梦相似的轮廓。只是那双眼睛,深沉如古井,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审视,算计,或许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几乎看不见的……不忍?他是叶崇天,叶栀梦的父亲,曾经将她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的叶家家主。
他身后半步,紧跟着一位华服女子。云霞般绚烂的裙裾层层叠叠,珠翠满头,环佩叮当。一张脸也生得极为艳丽,只是那精心描画的眉眼间,此刻却毫不掩饰地流淌着浓稠的、近乎刻毒的妒忌与快意。她是雪薇夫人,叶崇天新娶的继室。
叶崇天在叶栀梦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她单薄的身体。他微微俯身,宽厚的手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轻轻落在女儿乌黑如墨的发顶,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但那指尖的触感,却比脚下的石砖更冷。
“梦儿,”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放柔的沙哑,却像钝刀子刮过耳膜,“莫要再使性子了。玄冥殿主是何等人物?能入他法眼,是你几世修来的造化。跟了他,莫说这叶家,便是这偌大的修真界,将来又有谁敢不给你三分颜面?”
他的话语,如同裹了蜜糖的毒药。每一个字都试图描绘出锦绣前程,却字字句句都在她心口剜肉。
雪薇夫人嗤地一声轻笑,尖利刺耳。她扭着腰肢上前,涂着鲜红蔻丹的脚,带着一种近乎侮辱的轻蔑,故意踩过地上那盏碎裂的琉璃灯。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在死寂的囚室里炸开,如同心弦崩断的尾音。
“是啊,栀梦,”雪薇的声音甜腻得发齁,眼底的恶毒却几乎要溢出来,“瞧瞧你这张脸,生得这般招摇,天生就是做炉鼎的好料子。与其在叶家白白耗费灵气,不如去玄冥殿,物尽其用嘛。殿主大人定会……好好疼惜你的。”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淬满了肮脏的暗示。
叶栀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如同拉满的弓弦。但仅仅只是一瞬,便又松垮下去。她依旧低着头,长长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也挡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只有那双搁在冰冷膝头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嫩的皮肉里,留下几道弯月般的血痕,很快又被她紧握的拳头藏起。那盏她幼时练气初成,父亲亲手所赠、夸她“心如琉璃”的灯,最后的碎片在继母脚下彻底化为齑粉。
没有愤怒的嘶喊,没有绝望的哭泣。
只有一种死水般的沉寂,在父女之间无声地蔓延开来,沉重得令人窒息。叶崇天的手在她发顶停留了片刻,终究收了回去。他站直身体,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温情也彻底褪去,只剩下属于家主和交易者的冰冷决断。
“今夜子时,血月当空,便是吉时。”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不容置疑,“玄冥殿的接引使者已在门外。你……好自为之。”言罢,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女儿一眼,决然转身。
雪薇夫人得意地扫了一眼叶栀梦低垂的头颅,像欣赏一件即将被丢弃的旧物,发出一声志得意满的轻哼,扭着腰肢紧随叶崇天而去。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仿佛关上了叶栀梦生命中所有的门。
黑暗,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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