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卷着漫天碎雪,狠狠刮过残阳楼那几扇破败的窗棂。窗纸早不知去向,风便肆无忌惮地灌进来,裹着雪沫,在空荡荡的堂子里打着旋儿。几张油腻腻的桌子歪斜着,两条瘸腿的长凳蜷缩在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酒混着陈年灰尘的霉味,冷得刺骨。
角落里唯一算得上有活气的,是个伏在桌案上的白衣人。他身侧歪倒着几个空了的粗陶酒坛,还有一个半满的,被他一只修长的手随意拢着。另一只手则搭在桌沿,指节分明,苍白得近乎透明。他侧脸枕着手臂,几缕墨黑的长发凌乱地散落下来,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呼吸清浅得几乎听不见,仿佛一尊搁错了地方的玉雕。
唯有他搁在桌上的那柄连鞘长剑,透着一丝不凡。剑鞘古朴,非金非木,色泽沉暗如古潭,上面隐约流动着极淡的青芒,似有若无,像夏日深潭里偶然泛起的一丝水纹。
“咣当!”
一声巨响,残阳楼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一股蛮力狠狠撞开,撞在墙上又弹回,发出濒死般的呻吟。寒风裹着大股雪沫汹涌而入,瞬间冲散了堂内那点可怜的暖意。
三个大汉堵在门口,像三尊骤然降临的煞神。为首一人身材尤其魁梧,满脸横肉虬结,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斜劈至右颊,几乎将鼻子分成两半。他肩扛一柄厚背九环鬼头刀,沉重的刀环在寒气中纹丝不动,仿佛冻住了一般。他身后的两人,一个瘦如竹竿,眼窝深陷,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钩子;另一个矮壮敦实,双臂肌肉虬结,各自紧握着一柄沉重的镔铁短斧。
刀疤脸的目光像冰锥,瞬间钉在角落里那团毫无生气的白衣上。他咧开嘴,露出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声音粗嘎,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杀意:“白醉!青莲剑宗最后的孤魂野鬼,想不到躲到这鸟不拉屎的阴沟里来了!你那‘青莲剑典’,该换个主儿了!”
角落里的白衣人,白醉,似乎被这巨响惊扰,又或许是那刺骨的寒风终于穿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他搭在桌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尖微微蜷起,又缓缓松开。他依旧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只有几缕散乱的黑发在寒风的撩拨下轻轻拂过他苍白的脸颊。
刀疤脸狞笑一声,也不多话,巨足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鬼头刀带起一道凄厉的破空声,毫无花巧,挟着千钧之力,直劈白醉伏案的后颈!刀风凛冽,吹得桌上空酒坛都微微晃动,卷起细小的雪尘。
就在那冰冷的刀锋即将触碰到发丝的刹那——
白醉搭在酒坛上的那只手,食指指尖极其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慵懒意味地,在冰冷的坛壁上轻轻一点。
“嗡……”
一声低沉得几乎难以听闻的剑鸣,仿佛来自九幽之下。一道无形却有质的剑气,骤然自他指尖迸发,并非锐利无匹的切割,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粘稠滞涩的意蕴。那感觉,如同投入深潭的一块巨石,激起的不是浪花,而是瞬间将整个空间都拖入沉重泥沼的无形漩涡。
刀疤脸那雷霆万钧的一刀,竟生生凝滞在白醉脑后寸许之处!刀锋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却如同砍进了万载玄冰,又似被无数无形的蛛丝层层缠绕,再难寸进!刀疤脸脸上的狞笑瞬间冻结,转为惊骇,他额头青筋暴跳,全身肌肉贲张,用尽全力想要压下刀锋,却感觉自己的手臂乃至整个身体都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死死攫住,动弹不得!
白醉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动作慢得像是背负着万钧山岳。墨色的长发滑落,露出一张年轻却过分苍白的脸。轮廓清俊,剑眉斜飞入鬓,本该是双星般璀璨的眼眸,此刻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薄雾,迷离、空洞,仿佛隔着一层永远也擦不净的琉璃在看这世界,映不出眼前凶神恶煞的刀客,也映不出这满堂的风雪。
那眼神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一种对眼前一切,包括自身存在的、彻底的漠然。
他看也没看那柄悬在脑后的鬼头刀,甚至没看那三个杀气腾腾的凶徒。他只是微微侧过脸,目光投向桌案上那个半满的酒坛。坛口粗糙,劣酒的辛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他伸出了那只方才点出剑气的手指。
指尖,一缕极细、极淡的白色剑气无声溢出。那剑气没有锋锐之感,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它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小蛇,轻盈地探入冰冷的酒液之中。
刹那间,坛中原本浑浊的劣酒,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火种。酒液表面先是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坛口附近那冷冽的空气里,竟凭空凝出了数片晶莹剔透的霜花!那些霜花并非杂乱飘散,而是极其精巧地、缓缓地组合、堆叠,最终在坛口上方三寸之处,凝成了一朵仅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完美无瑕的青莲!
青莲通体由冰雪构成,花瓣层叠舒展,脉络清晰可见,在残阳楼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冷冽而孤高的微芒。莲心处,一丝若有若无的白气袅袅升起,带着被剑气瞬间加热后的酒香,奇异地将浓烈的酒气与冰雪的清寒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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