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第一百三十七根因果弦在震颤。细若游丝,微如叹息,却在我指腹下传递着一种濒临崩断的绝望。冰冷的触感沿着经络蔓延,直抵心尖,激得我指尖微微一麻。问心殿内,只有高悬于穹顶的“天道无私”四个古篆,在万年不灭的琉璃灯下泛着森冷的光,像四只亘古不化的眼睛,俯视着这方寸之地,也俯视着指尖下即将崩裂的命运。
我闭上眼。
不是殿内熏香的气息,也不是身下冰冷玉石的寒意。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带着泥腥和腐草味道的山洪气息,蛮横地撞开了记忆的门扉,瞬间淹没了感官。
是那个暴雨滂沱的夜晚。雨鞭抽打着大地,山洪咆哮着冲垮了河堤。浑浊的泥流卷走了一切,也卷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一张惊恐、沾满泥水的稚嫩面孔在浊浪中沉浮、挣扎,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呜咽。岸上,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嚎被风雨声撕裂,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住我的心脏。
我看见了。
在那孩子小小的身躯上,纠缠着数不清的、细弱黯淡的灰线——那是命定的灾厄、提前到来的死亡。它们像无数条贪婪的水蛭,正疯狂地吸吮着那点微薄的生命烛火,使之摇摇欲坠。而更远处,一个鲜衣怒马的贵胄少年正策马扬鞭,踏过泥泞的官道,意气风发,浑然不觉。在他身上,数条粗壮、耀眼的金线延伸而出,其中一条粗壮得刺目的“福泽”金线,其末端赫然缠绕在那孩子身上,如同毒蟒绞杀猎物——少年命格中那份额外的“福泽”,竟是以这幼童的生机为薪柴!
天道无私?冰冷的嘲讽在心底翻涌。
指尖微动,比思绪更快。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凝聚于指端,带着一丝决绝的震颤,轻轻拂过——不是去触碰那孩子身上注定断裂的灰线,而是精准地、无声地挑断了贵胄少年身上那条连接着孩童的、最粗壮的“福泽”金线。细若琴弦崩断的微响,只在我心湖中荡开一圈涟漪。
那少年座下骏马毫无征兆地一个趔趄,将他狼狈地掀入泥水之中,溅起大蓬污浊的水花。他发出气急败坏的咒骂。几乎在同一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那在水中挣扎的孩童,将他狠狠甩回岸边母亲的怀抱。妇人死死抱住失而复得的孩子,嚎啕大哭,浑身颤抖,如同抓住整个世界。岸边的泥水溅上我的衣角,留下几点深褐色的污迹,如同烙印。
因果律的涟漪,已然荡开。
“云弦,你可知罪?”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同淬了寒冰的玉磬,瞬间冻结了问心殿内本就稀薄的空气。那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俯瞰尘埃、审视蝼蚁的漠然,是规则本身在发声。
我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指尖下那根因外力强行介入而显得扭曲、紊乱的因果弦上。它像一条受伤的小蛇,痛苦地扭动着,发出无声的哀鸣。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冰冷,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穿透我的脊背。
“弟子……”喉咙有些干涩,殿顶那“天道无私”的寒光刺得眼睛生疼,那妇人绝望的哭嚎和孩童获救后微弱的喘息声在脑中反复交织,“弟子只知,当时……当救。”
“天道运行,自有其律。万物生灭,皆有定数。”那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地陈述着,“凡人生死,亦是天道循环之微末一环。你妄动因果律,拨转命弦,便是僭越天规,扰乱秩序。其行,罪同逆天。”
“微末一环?”我猛地转过身,衣袂带起细微的风声。目光直直撞上高台玉座之上。那里坐着天道院三位掌院长老,他们的面容隐在珠帘之后,模糊不清,只有三道巍峨如山的轮廓,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中间那位,便是刚才发声的“玉衡”长老,执掌刑律。
“弟子看见的,却是贵胄子弟命弦之上,数条强健命格如虬龙缠绕,吞噬他人微末生机以壮己身!”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尖锐,带着一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颤抖,“平民百姓,姻缘命数单薄如纸,稍有风雨,便即崩断!这,便是长老口中的‘天道循环’?这便是‘定数’?”
“放肆!”左侧的“天权”长老一声断喝,无形的威压如巨石轰然压下。我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喉头一甜,硬生生将翻涌的气血压了回去。
“天道玄奥,岂是你区区执弦者可以妄加揣测?”玉衡长老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所见未必是真,所感未必是实。你眼中所谓‘不公’,不过是因果轮转中,你尚未参透的一环表象。然律法无情,你擅动命弦,扰乱既定轨迹,已成事实。依天规,当削去执弦之职,永囚‘思过渊’,直至罪孽消尽。”
思过渊?那个终年死寂、隔绝一切因果感知、能逼疯最坚韧灵魂的绝地?寒意瞬间浸透骨髓。
“弟子……不服!”我挺直脊背,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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