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地宫深处的霉味灌入顾长安的鼻腔,他仰面躺在潮湿的甬道里,喉间冰弦留下的伤口随着呼吸传来细密的刺痛。右臂蓝色淤痕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像一条盘踞的毒蛇。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怀中硬物——那支裹在残破战袍里的断步摇,珊瑚珠渗出的黑血已经浸透三层衣料。
"天璇…"顾长安撑着手肘想要起身,突然咳出一口带着冰碴的血。青铜门闭合的闷响似乎还在耳畔回荡,少女结晶化的面容在记忆里碎成千万片。他摸到腰间佩刀,刀鞘上七道冰弦勒痕还凝着霜花。
地道深处传来流水声。顾长安拖着伤腿往前爬行,断步摇的金丝勾出怀中的绢布。借着臂上淤痕的微光,他看见杨贵妃密档上"开元二十八年"的字样被血污晕开,旁边画着半枚与永宁手钏相同的缠枝纹。
前方突然出现微弱的橘色光点。顾长安握紧佩刀,听见靴底碾碎骨殖的脆响。火光渐近时,他看清来人身着金吾卫制式皮甲,但腰间鱼袋的系法却是镜像般的左垂——和铜镜里太子的装束一模一样。
"将军还活着!"对方惊呼出声,火光映出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顾长安瞳孔骤缩,这人的眉眼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只是右颊多了一道陈年箭疤。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的校场比武,当时确实有个中箭落马的亲卫…
"韩七?"顾长安试探着唤道,喉间伤口随着发声撕裂般疼痛。那人却露出困惑神色:"末将陈十一,原是东宫六率卫。"说着解下牛皮水囊递来,"叛军正在地面搜捕幸存官员,将军且饮些水再作打算。"
水囊在传递时突然打翻。顾长安看着浸湿的袖口——水流轨迹竟是向上倒涌的!他猛地拽住对方手腕:"你究竟是谁?"陈十一的皮甲下露出半截靛蓝刺青,纹路与他臂上淤痕如出一辙。
地砖突然震动起来。陈十一反手扣住他脉门低喝:"快走!血阵要反噬了!"话音未落,后方甬道顶部落下大块青砖,砖缝里渗出蛛网状的血丝。顾长安被拽着向前狂奔时,瞥见陈十一后颈有块铜钱大的镜面结晶。
拐过三道弯后出现岔路。陈十一突然停下,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天璇姑娘让我交给将军的。"素白帕子上绣着并蒂莲,莲心处却多了个用血画的箭头,指向右侧通道。顾长安心头剧震——这分明是永宁生前最爱的花样。
"她何时给你的?"
"寅时二刻在地道口。"陈十一的瞳孔在火光中呈现诡异的双瞳,"姑娘说…将军若见铜镜映双影,需以玉簪破之。"
顾长安摸向怀中断步摇,珊瑚珠突然变得滚烫。左侧通道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听甲叶碰撞声至少是二十人的小队。陈十一突然吹灭火折子,在黑暗中将某物塞进他战靴:"鱼袋系法要改右垂,切记。"
冰凉触感贴着脚踝,像是枚铜钥匙。顾长安还未来得及询问,就被陈十一猛力推入右侧通道。他踉跄着扶住洞壁,摸到满手湿滑的苔藓与…新鲜的蜡泪?转身时火光已重新亮起,陈十一站在岔路口整理鱼袋,竟当真将系绳改成了正常的右垂式。
"逆贼在此!"
左侧涌出的叛军刀光如雪。顾长安看见陈十一拔刀时右臂蓝光大盛,刀锋划过之处,最先冲来的三名叛军突然僵立不动——他们的影子被钉在了身后的石壁上。借着这片刻阻滞,顾长安咬牙冲进右侧通道,身后传来陈十一的嘶吼:"去兴庆宫沉香亭!"
黑暗如潮水般吞没了视线。顾长安数着心跳奔出百余步,直到厮杀声彻底消失。他喘着气跪倒在地,靴中的铜钥匙硌得生疼。取出细看时,钥匙柄上阴刻着半朵牡丹——正是当年永宁郡主玉印上的纹样。
通道尽头隐约有风流动。顾长安拖着伤腿前行,臂上淤痕的灼痛突然加剧。拐角处立着面残破的铜镜,镜框缠满红线。他下意识侧身避开,却听见镜中传来玉簪落地的脆响。
"长安…"
这声呼唤让他浑身血液凝固。铜镜表面泛起涟漪,浮现出永宁梳着堕马髻的侧影。她对着虚空轻语:"三更梆子响过时,记得看影子…"画面突然扭曲,镜中的永宁变成被冰弦贯穿心口的模样,而执簪人的脸在雾气中不断变换,时而是太子,时而是他自己。
"轰——"
头顶突然塌陷出个三尺见方的洞口。月光混着雪粒子灌进来,照见洞壁密密麻麻的指痕。顾长安攀着突出的砖石爬上去,发现置身于废弃的永巷。西边传来四更梆子声,他这才惊觉右臂淤痕的蓝光正与梆子声同步明灭。
雪地上有串新鲜的脚印延伸向北。顾长安跟着脚印穿过两道月门,在第三道门前僵住——门槛上放着个鎏金食盒,盒盖上用血画着与陈十一后颈相同的镜面结晶纹。
食盒里整齐码着六块杏仁酥。顾长安指尖发颤,这是永宁生前最爱的点心。最下层压着张对折的宣纸,展开后是半幅兴庆宫地图,沉香亭被朱砂圈出,旁边小楷写着:"玉簪断,铜镜裂,血阵未破。"
地图背面粘着根冰弦。顾长安刚触到弦丝,耳边就响起天璇临终的喊声:"要全部…"他猛然醒悟,从怀中取出断步摇。月光下,步摇断裂处露出中空的管壁,里面残留着半截冻僵的…人舌?
远处宫墙突然亮起火把。顾长安将地图塞入铁护腕夹层,转身时瞥见自己的影子——本该是右臂的位置,影子左臂却诡异地抬了起来,指向西南角的小佛堂。
佛堂门楣上悬着面八卦镜。顾长安踹门而入时,镜面映出他背后站着个杏红披帛的身影。急转身却只看见供桌上积灰的牌位——"先妣顾门杨氏之位",牌位下压着方褪色的罗帕,帕角绣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缠枝纹。
供桌突然自行移开三尺,露出地窖入口。顾长安弯腰时,断步摇的珊瑚珠滚落在地,珠心裂开露出张微型绢画。画中杨贵妃手持玉簪,簪头正是永宁那支断步摇的样式!
四更梆子声再次响起。顾长安捏着绢画僵在原地,忽然想起铜镜里永宁的警告。他缓缓低头,看见月光将自己的影子分成两道——一道持刀半跪,另一道却扬起玉簪,正对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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