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开灯——也许灯已经打不开了。他摸索着,将沉重的行李袋扔在墙角,发出“噗”的一声闷响。他顾不上湿透冰冷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的不适,也顾不上右臂伤口传来的、因寒冷而加倍剧烈的刺痛。他摸索着,挪到那台早已停摆、落满灰尘的暗红色老式电话机旁(母亲住院前保留的最后一点念想)。他抓起话筒,里面一片死寂。果然停机了。
他必须打电话!打给殡仪馆确认母亲的冷冻费!打给街道办询问救助!打给任何一个可能存在渺茫希望的联系人!
黑暗、冰冷的房间里,绝望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脏。他站在冰冷的黑暗中,冻得瑟瑟发抖。右臂的伤口在湿冷的环境中,灼痛感如同燃烧的毒火,不断吞噬着他的意志。肺部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闷的哮鸣和撕裂的痛楚。
他需要光。需要一点点的光,哪怕只是为了看清那部电话机上的按键。
在墙角堆放的杂物中,他借着窗外巷子里微弱的光线,摸索到半截沾满灰尘和油污的白蜡烛,还有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他颤抖着,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费力地按着打火机。
“咔嚓…咔嚓…” 冰冷的空气中,火石摩擦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一次,两次…火苗终于微弱地窜起,在黑暗中跳跃着,映照出陈默惨白发青、沾着雨水的脸,和他那条垂在身侧、包裹着肮脏纱布、不断渗出脓血的右臂。他点燃了蜡烛。昏黄、微弱、摇曳的火苗,成为这冰窟般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和微不足道的热源。
他将蜡烛小心地立在电话机旁。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空气中艰难地摇曳着,随时可能熄灭。它微弱的光,仅仅照亮了电话机键盘上模糊的数字和陈默那只沾着泥水、血迹、冻得通红的左手。他伸出颤抖的手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着早已熟记于心的殡仪馆电话。
“嘟…嘟…嘟…” 忙音! 冰冷的忙音如同重锤,敲打在他心上! 再拨…… 依旧是忙音! 殡仪馆的电话无人接听!在这个冰冷的雨夜!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母亲的遗体!那两百八十块一天的冷冻费!他最后的一千三百块!他扔掉话筒,疯狂地喘息着,肺部如同撕裂般疼痛。他颤抖着左手,拿起钱包,就着那点微弱的、跳跃的烛光,一遍又一遍地数着里面那薄薄的一沓钞票:一千三百块!一分不少!这是他全部的指望!
就在这时—— “叮铃铃铃——!!!” 一声尖锐刺耳、仿佛要撕裂这死寂的电话铃声,猛地穿透冰冷的空气,在空旷黑暗的房间里炸响!声音之大,震得那微弱的烛火都猛烈地摇曳起来!
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惊得浑身一颤,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猛地看向那台老旧的、本该停机的暗红色电话机!那铃声尖锐、急促、带着一种不祥的疯狂,持续不断地嘶鸣着!在这冰冷的雨夜,在这空寂无人的房子里,显得无比诡异!
是谁?! 殡仪馆?!街道办?!还是……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颤抖着伸出左手,在电话机刺耳的铃声中,在烛火疯狂摇曳的光影里,用尽全身力气,抓起了那冰冷沉重的听筒,贴在了自己冰冷麻木的耳边。
听筒里,传来一阵极其混乱的背景音: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人群的喧哗议论声、隐约的哭嚎……以及一个陈默无比熟悉、却又带着从未有过的巨大惊恐和绝望的嘶哑哭声——那是他母亲李秀兰的声音! “默默…默默啊……”母亲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崩溃,“你爸…你爸他…呜呜呜……你爸掉河里了……就在咱们巷口…桥头……捞……捞上来了……人……人……没……没了啊……呜呜呜呜……”撕心裂肺的哭嚎瞬间淹没了一切背景噪音,如同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穿了陈默的耳膜!
“轰——!” 仿佛一道巨大的霹雳在陈默脑中炸开!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父亲?掉河里?捞上来……没了? 那个暴躁、酗酒、给他带来无数阴影却也构成了他前半生沉重底色的人……死了? 冰冷的听筒从陈默彻底失去知觉的左手中滑落,“啪嗒”一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直挺挺地、毫无生气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潮湿、散发着无尽腐朽气息的水泥地上。 那点微弱的烛火,在他倒下的气流中,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然后,倏然熄灭。 黑暗,彻底吞噬了一切。
只有窗外,冰冷的秋雨,依旧在无休无止地敲打着这座绝望的城市。泥塘巷深处,警笛凄厉的呼啸声,隐约传来,撕破了雨夜的死寂,也宣告着一个底层家庭彻底的、无可挽回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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