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主任!我…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给我自己看的座右铭!真…真的!”他几乎是嘶吼着,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惊惶、委屈、以及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急于证明自己的真挚急切,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他太阳穴淌下,滑过他剧烈颤抖的下颌骨。他的目光慌不择路,在满屋子脸色各异的面孔上掠过,最后,如同抓住最后一线生机般,猛地投向了会议桌主位上那个一直沉默着的人——李卫国!
李卫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极深。那浑浊却带着洞察力的锐利眼神,正如同两柄沉甸甸的柳叶刀,在陈青禾那张汗水淋漓、表情夸张的脸上,以及他死死按在杯壁上的左手食指和中指指尖上,极其缓慢、极其仔细地来回审视着。仿佛要穿透那层恐惧的伪装,剥离出底下真实的骨肉。
那双布满老人斑和皱纹的手,一直稳稳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节奏不疾不徐。
嗒… 嗒… 嗒…
每一声轻叩,都像是一柄小锤,敲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无形的压力如同漩涡,中心正是李卫国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陈青禾的心脏被这无声的注视绞得快要碎裂。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颤抖的指尖上停留,仿佛看到了那下面慌乱擦过的痕迹!他努力维持着脸上那种惊弓之鸟般摇摇欲坠的委屈急切,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如同裹了一层冰冷的蛇皮。完了…完了…演过了吗?被…被看穿了吗?!他喉咙发紧,连急促的喘息都变得困难。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临界点!
“噗…咳咳咳…” 角落里,一个顶着稀疏地中海发型、穿着洗得发白蓝色工装衫的老头,大概是财政所的老黄,被烟呛着了似的,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肩膀抖动着,嘴角使劲往下撇,显然是憋笑憋得相当辛苦。
这声咳嗽,像是投入死水潭里的一块小石头,虽然没激起大浪,却也漾开了一丝微妙的涟漪。
凝固的、紧绷到极致的空气似乎松动了一毫秒。
一直如同雕塑般呆滞、眼神涣散的张爱国,像是被这咳嗽惊醒,或者说,是被陈青禾那句“座右铭”和“警醒自己十年”给拽回了一线生机。暴怒的潮水稍微退却,露出底下同样被恐惧浸泡的滩涂。他脸色变幻不定,由极怒的紫红,转为一种惊疑不定的铁青,最后定格在一种夹杂着后怕的、努力想找回场子的羞恼上。
“胡…胡闹!”他猛地吸了一口浓浊的空气,手终于从僵直状态挣脱,狼狈地收了回来,使劲在自己那脏污的袖子上擦着并不存在的茶水——或者更像是想擦掉某种无形的脏东西。他避开李卫国的眼神,只敢死死瞪着桌面那个罪魁祸首的深蓝色保温杯,声音强行拔高,却又明显底气不足,甚至带着点虚张声势的颤音,“写…写个座右铭也不知道贴个正经地方!放杯子上!水一泼黏糊糊的,像什么话?!啊?!哪像个名牌大学生的样子!做事毛毛躁躁!” 他一边骂,一边急促地喘着气,仿佛骂得越狠,就能离那“落马”、“小贪”的字眼越远一些。
“是…是!张主任教训的对!”陈青禾立刻顺着杆往下滑,声音里的惶恐丝毫未减,甚至还带着一丝仿佛被严厉批评后的“幡然醒悟”和“感激涕零”!“都怪我!太毛躁了!不…不该贴杯子上!污染了领导的桌子!我…我马上擦干净!”他像是终于找到了释放压力的出口,动作敏捷得甚至有些慌乱,几乎是扑上去,一把抄起桌上那沾着几片烂菜叶子和不明碎屑的抹布(不知是谁刚才垫瓜子的),二话不说就往那该死的保温杯上摁!
粗糙、脏污、散发着浓烈厨房油烟味的抹布瞬间将那湿淋淋的标签彻底覆盖。他的手掌隔着那层粗粝的布,感受到下面纸张的粘腻和杯壁的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黏住了!字被挡住了!但能彻底擦掉吗?他不敢有丝毫停顿,拼命地、用尽全身力气在杯壁上摩擦!抹布在蓝色的杯身和白色的纸张上狠狠揉搓,发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音。茶水混着灰尘被抹布吸附、挤出,在他指缝间留下浑浊的污渍,标签的边缘开始卷翘,模糊的字迹在抹布的碾压下如同正在被凌迟的黑虫,迅速扭曲成一团无法辨认的污痕。他甚至不敢去看那团被自己糟蹋的不明物体到底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自己必须让它立刻消失!
脏兮兮的抹布将那深蓝底色连同白色标签揉成一团黑乎乎的湿污时,陈青禾感觉自己绷紧到极限的神经线终于“嘎嘣”一声——没有断掉,却像是被拉长到了极限的橡皮筋,松了下来,只剩下剧烈抽搐后的虚脱和茫然。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杯盖胡乱旋在杯口上,挡住那狰狞的污迹,仿佛这样就能盖住所有的惊心动魄。他直起身,大口喘着气,胸脯剧烈起伏,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攥着那只被狠狠“蹂躏”过的保温杯,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手臂、后背,那被无数道或质疑或玩味或冰冷审视的目光舔舐过的皮肤,一片刺痛滚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