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胖子的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骤然加深,变成一个极其刺眼的冷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夹着雪茄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刻意地,轻轻点了点自己那油光发亮的太阳穴。动作轻佻,侮辱性十足。
随即,车窗如同它降下时一样,又无声而迅速地升了上去,重新隔绝了那张令人憎恶的脸。黑色的桑塔纳2000猛地一加速,引擎发出一声得意的低吼,迅速汇入前方稍显稀疏的车流,只留下两缕淡淡的青烟和一股劣质雪茄的呛人味道,混合着汽车尾气,顽固地钻进面包车破旧的车窗,萦绕在陈青禾的鼻端。
“呸!开个乌龟壳了不起啊!显摆啥!”开车的老师傅显然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尤其是吴胖子那嚣张的嘴脸和点太阳穴的动作,愤愤地朝窗外啐了一口,用力按响了破喇叭,仿佛这样就能发泄心中的不满。
陈青禾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僵直地靠在硬邦邦的椅背上。吴胖子那最后点向太阳穴的手指,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狠狠戳在他的神经上。那无声的冷笑,那金貔貔貔貔貅貅貅貅手串在车窗降下瞬间一闪而过的刺眼金光,还有那嚣张跋扈的“貔貔貔貔888”车牌,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心里。
寒意,比在石壁乡任何一次面对名单上的“大人物”时都要刺骨。这不是石壁乡那个需要借助张爱国、需要耍些下作手段的土财主了。这是堂而皇之地开着崭新桑塔纳,挂着象征财富与权势的“888”车牌,在县城道路上睥睨众生的“企业家”吴金福!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存在,甚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主动向他这个刚刚爬出泥潭的小人物展示着碾压性的力量差距。
“师傅……”陈青禾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刚才那车……那车牌……您认识?”
老师傅哼了一声,带着底层百姓对特权阶层天然的愤懑:“咋不认识?‘貔貔貔貔888’嘛!金福商贸的吴大老板呗!县里的红人!看见没,人家走的那是‘专用道’!咱这破车,就配在这闻尾气!呸!听说路子野着呢,跟上面的大领导都说得上话!你刚来,可得小心点,别招惹这种人。”
金福商贸!吴胖子!路子野!上面的大领导!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陈青禾的心上,印证着他最坏的猜想。杨德海!名单上那个“清流砥柱”!林小雅纸条指向的“杨”!吴胖子肆无忌惮的底气,必然来源于此!他们不仅没有被石壁乡的挫败击垮,反而在更高、更复杂的县城舞台上,编织起了更庞大、更坚固的利益网络!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他猛地低下头,紧紧抱住怀里的帆布包。乡亲们晒制的菌菇干那原本温暖踏实的香气,此刻混合着车厢里劣质皮革、汗味和窗外飘进来的雪茄、尾气的怪味,变得无比刺鼻,几乎让他窒息。膝盖上的保温杯随着车身的颠簸轻轻晃动,杯壁上那几片残存的便签纸边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像一个个无声嘲笑的鬼脸。
名单!那本该死的、颠倒黑白的名单!
前半部分,李卫国(深水巨鳄?)、赵前进(粗暴敛财?)、林小雅(大贪?)……几乎全错!他用血泪代价才勉强看清了真相的一角。
后半部分,那些被标注为“清官”、“砥柱”的名字……杨德海!这个名字后面,现在紧紧捆绑着吴胖子的“貔貔貔貔888”和那嚣张的冷笑!
难道这后半本,才是真正的“贪官册”?那些道貌岸然、满口家国情怀的“清官”,才是潜藏最深、危害最大的巨鳄?这本“清官册”,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引诱他踏入深渊的终极陷阱?
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陈青禾吞噬。他重生带来的最大依仗,那个以为可以洞悉先机的“金手指”,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一个反向的指标,将他一步步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哐当!”
面包车突然一个剧烈的颠簸,碾过一个深坑。陈青禾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向前一冲,怀里的帆布包脱手飞出,重重砸在车厢地板上!
“哗啦——”
包口没有完全扎紧,金黄色的菌菇干、深褐色的山核桃、油亮的腊肉……混杂着几张从笔记本里飘出来的、写满名字和问号的便签纸,瞬间倾泻而出,洒满了肮脏的车厢地板。菌菇干特有的浓郁香气猛地爆发出来,瞬间压过了所有异味,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哎哟!我的东西!”陈青禾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手指在油腻的地板上慌乱地抓取着散落的菌菇干,指尖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黑灰。那些写着“杨德海(清流?巨鳄?)”、“王海潮(大贪?严厉?)”、“齐光远(激进?烟雾?)”的便签纸,就混在菌菇干和核桃之间,被他的手指无意中触碰、揉捏,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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