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卫生院院长被关在相邻的谈话室,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对抗。
陈青禾捏着破译的密码本,目光扫过靠山屯赵德彪油腻的脸和青木乡王姐紧抿的嘴唇。
当王姐看见丈夫偷偷塞来的降压药时,指节捏得发白;赵德彪听到“特B”两个字,保温杯哐当砸在铁皮柜上。
“王院长,”陈青禾声音沉静,“密码本上,你名字后面,可记着整整十七次‘E套餐’……”
谈话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也像抽走了空气。陈青禾站在靠山屯乡卫生院院长赵德彪面前,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不匀的呼吸,还有一股散不去的烟油和廉价发胶混合的浑浊气味,顽固地附着在赵德彪油腻的脑门和那件领口发黄的条纹衬衫上。
赵德彪整个人陷在椅子里,粗壮的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斑驳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眼皮耷拉着,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钉子,从缝隙里冷冷地钉在陈青禾脸上,嘴角那点刻意挤出来的笑纹,僵硬得如同刀刻。
“陈主任,”他嗓子眼儿里滚出含糊的声音,带着点痰音,“该说的,我都说了。咱们基层卫生院,难啊!上面压任务,下面要吃饭,开点药,那也是为了完成指标,为了集体。回扣?那是药代硬塞的辛苦费,推都推不掉!我们几个院长碰过头了,情况都差不多。您要是不信,尽管去问!”他摊开肥厚的手掌,一副掏心掏肺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陈青禾没接话,只是将手里那本边缘卷曲、浸透了汗渍和油污的密码本,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牛皮纸的封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赵德彪敲桌子的手指猛地一顿,眼皮不受控制地掀开一条更大的缝,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那本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陈青禾的目光掠过赵德彪,投向隔壁。虽然隔着厚厚的墙壁,但他仿佛能穿透阻隔,看到青木乡卫生院的王姐——王丽娟。她此刻必然也如赵德彪一般,用沉默和统一的口径筑起一道墙。王丽娟那张总是带着点疲惫的圆脸,此刻大概绷得紧紧的,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手指会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不像赵德彪这般外露的蛮横,她的抵抗是内敛的、固执的,像水底的石头,沉默却难以撼动。
七个院长,七座沉默的堡垒。他们扎根基层多年,深谙此地的规则和缝隙,更懂得抱团取暖、共御外敌。这堵墙,砌得又快又牢。
“赵院长,”陈青禾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轻易刺破了赵德彪刻意营造的“委屈”氛围,“辛苦费?推不掉?”他修长的手指翻开密码本,精准地停在一页。泛黄的纸页上,一行行蝇头小字如同扭曲的密码,但其中“靠山屯 赵 3.15 A+5 Bx2”和紧随其后的“特B”字样,被红笔清晰地圈了出来,红得刺眼。
“三月十五号,靠山屯,赵德彪。”陈青禾念着,语速平缓,字字清晰,“开一盒阿奇霉素类药,你拿五块回扣;开一盒活血化瘀的中成药,你拿两块。这只是其中一次记录。赵院长,这‘辛苦费’,记录得可真是勤快又细致。”
赵德彪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敲桌子的手指蜷缩起来,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梗着脖子,眼神闪烁:“那…那都是药代瞎记的!我哪记得清哪天开了啥?他们爱怎么写怎么写,关我屁事!”
“哦?瞎记的?”陈青禾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冰冷的嘲讽。他的指尖在那个猩红的“特B”上重重一点,指甲几乎要戳破脆弱的纸面。“那这个‘特B’呢?也是药代瞎编的?密码本最后几页,专门画了个小门,旁边写着‘特供’。赵院长,靠山屯卫生院药房侧面那扇总是神秘开合的小门后面,‘特供’给你的,是什么好东西?是比‘+5’、‘+2’更丰厚的‘辛苦费’?还是按月、按季度结算的,专供你赵大院长独享的‘管理费’?”
“特B”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扎进赵德彪的耳膜。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连那层常年泛着的油光都黯淡下去。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半截,动作太猛,手肘“哐当”一声撞翻了桌角那个印着褪色红字的搪瓷缸子。缸子滚落在地,残留的深褐色茶水和几片泡发的廉价茶叶泼溅出来,在他沾着泥点的裤管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污迹。
“你…你胡说八道!”赵德彪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恐慌和暴怒,“什么小门!什么特供!我不知道!姓陈的,你少血口喷人!我要告你诬陷!”他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唾沫星子随着吼叫喷溅出来。
陈青禾岿然不动,甚至微微向后靠了靠,避开那无形的攻击范围。他冷眼看着赵德彪色厉内荏的表演,那涨红的脸、颤抖的手指、失态的打翻茶杯,都清晰地印证了“特B”这两个字所蕴含的巨大杀伤力。这绝非普通的回扣记录,这是赵德彪贪婪核心最深处的秘密,是他自以为无人知晓的独食。堡垒,从内部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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