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川县纪委信访室的空气,带着一种暴雨将至前特有的粘稠与沉闷。窗外,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将午后的光线滤得昏黄暗淡。远处天际线偶尔滚过几声闷雷,如同压抑的叹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陈青禾刚结束与简薇的通话,眉头紧锁。新区开发预警报告发出后,表面风平浪静,但林小雅梳理出的那些可疑人员聚会信息网络,像一张无形的蛛网,笼罩在张家坳乃至整个新区上空,让他心头始终悬着一块石头。他正对着摊开的开发区征地补偿初步摸排材料,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保温杯里的茶水早已凉透,映着他凝重的面容。
“陈主任!”信访室的小王猛地推开门,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出事了!门口…门口来了好多人!”
陈青禾霍然抬头:“怎么回事?慢慢说。”
“是张家坳的村民!来了七八个,领头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他们…他们跪在咱们纪委大门口,手里举着状纸,上面…上面全是血红的指印!”小王的声音有些发颤,“情绪非常激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血指印?”陈青禾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椅子,“通知值班领导,保卫科立刻增援维持秩序,疏散围观群众!我马上下去!”他抓起桌上的执法记录仪别在胸前,保温杯都顾不上拿,大步流星地冲出门去。
县纪委大门外,景象触目惊心。
七八个衣着朴素、甚至打着补丁的农民,不顾地上的尘土,直挺挺地跪在台阶下。领头的老汉,正是张家坳的赵德贵,他黝黑枯瘦的脸上刻满了风霜和此刻难以言喻的悲愤。他双手高举着一张展开的、皱巴巴的大幅白纸,纸上用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冤”字,下方密密麻麻按满了暗红色的指印,像一片片凝固的血泪,在昏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惊心。
“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做主啊!”赵德贵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穿透了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我们的活命钱!都被狼心狗肺的吞了啊!”“张富贵!还有那个‘疤脸勇’!他们不是人!是吃人的豺狼!”旁边一个中年汉子,双眼赤红,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说好的补偿款,到我们手里就剩个零头!谁不签字,就放狗咬人,砸房子!我爹…我爹就是被他们气死的啊!”他猛地捶打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层层扒皮!村干部拿一份,拆迁公司拿大头!剩下的…剩下的还不够买棺材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哭喊着,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我家那三亩好地,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啊…就换了这点钱?天理何在啊!”
他们身后,其他村民也群情激愤,控诉声、哭嚎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巨大的悲愤洪流,冲击着县纪委肃穆的大门。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议论纷纷,空气中弥漫着同情、愤怒和一丝不安的气息。几个年轻的信访干部和匆匆赶来的保卫科人员,正努力维持着秩序,试图安抚村民情绪,但收效甚微。
陈青禾拨开人群,快步走到台阶最前方。他没有立刻说话,目光如电,迅速扫过跪地的村民、那张刺目的血印状纸、以及周围的环境。他看到了赵德贵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看到了中年汉子压抑的怒火,看到了老妪脸上刻骨的悲凉。每一张脸,都像一把重锤,敲打在他心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沉稳有力,清晰地传到每一个村民耳中:
“乡亲们!我是县纪委的陈青禾!大家先起来说话!地上凉!你们的冤屈,我听到了!纪委就是为老百姓主持公道的地方!你们这样跪着,解决不了问题!请相信组织,相信党纪国法!”
他蹲下身,目光平视着领头的赵德贵,伸出手:“赵老伯,把状纸给我。我是负责新区开发这块的,你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指印,我都会记下来,查清楚!”
赵德贵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看着陈青禾年轻却异常坚毅的脸庞,看着他胸前那枚小小的党徽,又看了看他伸出的手。老人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颤抖着,将那承载着血泪和最后希望的状纸,郑重地放到了陈青禾手中。纸张粗糙,那些暗红的指印仿佛还带着体温,沉甸甸的,压得陈青禾手臂一沉。
“陈…陈主任…”赵德贵的声音哽咽,“我们…我们实在是没活路了…才…才用这法子…惊扰了政府…对不住…”
“不,老伯,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们!”陈青禾扶住赵德贵的胳膊,用力将他搀起,同时对其他村民大声道,“大家都起来!都起来!我们进里面说!外面人多眼杂,我们详细谈!我向你们保证,今天这事,纪委管到底!该查的人,一个也跑不了!该追回的钱,一分也不能少!”
在陈青禾斩钉截铁的承诺和信访干部、保卫人员的劝导下,村民们相互搀扶着,终于陆续站了起来。陈青禾示意小王立刻将村民们引导到信访接待室旁边的专用调解室,并安排专人记录、安抚。他则拿着那份沉甸甸的血印状纸,迅速回到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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