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着车窗,将省道两侧飞速倒退的田野和低矮厂房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绿。陈青禾靠在出租车后座,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光滑的金属外壳。杯身残留着云川县纪委办公室那熟悉的热度,此刻却像一块沉甸甸的、正在冷却的烙铁。副驾驶座上,那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的旅行包,以及那份密封严实、记录着云川新区血泪与黑幕的案卷移交文件,是他踏入新战场的全部行囊。
车驶入清源市区,钢筋水泥的丛林骤然拔地而起。县城的烟火气被高效而冷漠的都市节奏取代。高架桥纵横交错,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刺眼的光。最终,出租车停在一栋通体覆盖着深蓝色玻璃幕墙的现代化大楼前。雨水顺着光滑的幕墙无情滑落,映照出阴沉的天空和行色匆匆、面无表情的路人,也映照出陈青禾略显局促的身影——渺小,疏离。
“市纪委到了。”司机的声音不带任何波澜。
付钱,下车。冰凉的雨丝立刻钻进脖颈。陈青禾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雨水、汽车尾气和某种无机质清洁剂的味道,与他熟悉的、带着尘土和旧文件气息的云川县纪委大院截然不同。他紧了紧外套,拎起旅行包和文件袋,走向那扇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旋转玻璃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恒温空调带来的暖风裹挟着消毒水般的洁净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隔绝了外界的湿冷与喧嚣。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一排排嵌入式的冷白光带,明亮得有些刺眼。巨大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廉政标语和会议通知,字体方正,红底白字,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穿着深色西装或夹克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密集,彼此间少有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高效运转下的低气压。
“同志,请出示证件,登记。” 安检口,穿着制服的保安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金属探测门、X光机、登记簿上的详细到访信息……一套流程严谨、冰冷,让陈青禾瞬间找回了在“砺剑”专案组突袭“疤脸勇”窝点前的那种紧绷感。只是这里,没有硝烟,却似乎潜藏着更深的暗流。他拿出调令和身份证,在登记簿上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原单位,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这片肃穆中唯一鲜活的声音。
“陈青禾同志?请跟我来。” 一个同样穿着深色夹克、表情严肃的年轻干部出现在安检口内,确认了他的身份后,引着他走向电梯间。电梯门无声滑开,内部同样是冰冷的金属和玻璃材质,倒映着两人沉默的身影。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停在“7”。
七楼,第三监督检查室。
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深色木门,门上只有简洁的亚克力门牌号。引路的干部在一扇门前停下,敲了敲,里面传来一声沉稳的“进”。
办公室不大,但异常整洁。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一台电脑,几摞摆放整齐的文件,一个搪瓷茶杯。桌后坐着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子,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瘦削,眼神沉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没打领带,外面套着件深灰色的羊毛开衫,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沉稳。这就是市纪委常委、第三监督检查室主任,陆剑锋。
“陆主任,云川县纪委的陈青禾同志到了。”引路干部报告道。
陆剑锋抬起头,目光落在陈青禾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能滤掉所有表面的浮尘,直抵本质。陈青禾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将手中的文件袋和旅行包轻轻放在脚边。
“陆主任好!”陈青禾声音平稳,带着下级对上级应有的尊重。
“陈青禾同志,欢迎。”陆剑锋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
陈青禾依言坐下,腰背依旧挺直。保温杯被他下意识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杯壁传递着掌心微微的汗意。他清晰地感受到,这里的气场与云川县纪委截然不同。没有老严那种经验丰富的老兵油子气,也没有李卫国那种看似随意实则深沉的引导,这里只有一种纯粹的、高度组织化的、带着精密仪器般冷感的秩序感。每一寸空气都仿佛被无形的规则所填充。
“调令和档案我看过了。”陆剑锋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扫过陈青禾放在脚边的文件袋,“云川新区的案子,闹得动静不小。张斌交代的那个‘管委……’,还有那个‘疤脸勇’账本里指向的‘周老板’,后续有什么进展?”
陈青禾立刻打开文件袋,将那份厚厚的、盖着“机密”印章的案卷移交文件双手递了过去:“陆主任,这是云川新区系列案件的完整移交材料。关于张斌供述中提到的‘管委……’,我们当时进行了外围核查,但线索非常模糊,指向开发区管委会内部可能存在更高层级的保护伞,但张斌在最后关头因极度恐惧而失语,未能提供具体姓名或职务。我们排查了当时管委会所有带‘委’字的领导,包括副主任王强(已被留置),但缺乏直接证据链支持张斌的指认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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