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将那两捧截然不同的米粒缓缓举到眼前。浑浊的雨幕下,优品与劣粮在掌心界限分明。雨水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流,冲刷着新米饱满圆润的弧线,也在劣质碎米灰暗的棱角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抬脚。
靴底重重碾在湿透的泥土上。
将那半捧干瘪灰暗的劣质米。
狠狠地踏进污浊的泥浆深处。
泥水瞬间包裹吞噬了那些破碎的颗粒。
“做新斗!”陈默的声音劈开雨幕,嘶哑中带着一种淬火的冰冷,“生铁!硬木!都行!要硬!要沉!四边四角给我做死!量准!口沿用铁水烫死!”
他指向仓中堆积的米袋。
“新粮入库!”
“每一斗!”他一字一顿,字字砸在青石板上盖过雨声。
“都给我用那新斗量过!”
“斗底!刻印!”
“文魁监制!”
他摊开掌心。
那几颗从暗格布袋里拣出的、饱满滚圆的米粒。
在他被雨水打湿的掌心纹路里。
静静地放着光。
常平仓那桶灌铁铸的新斗刚打好封角铁印,墨青的生铁疙瘩在潮湿的仓房里还泛着油光。秤匠在斗沿刚锉出“文魁监制”四个凹槽,赵大锤正盯着填红漆。京城的烟味儿还没散透,北疆的告急文书又砸了桌案——北莽骑哨滑溜得像泥鳅,借着沙丘矮林子神出鬼没。
“再放鹞子!”陈默拍着桌上那张糙牛皮手绘的沙盘图,肋下旧伤闷闷胀痛,“摸准他们窝在哪片沙窝子里!”他说的“鹞子”,是架在营地后坡那副毛竹藤条扎的庞然大物——比鹰愁涧那回又阔了一圈,蒙皮的肠衣换成了浸过桐油的厚羊皮,鼓鼓囊囊悬在当空,远看真像个蹲沙梁上秃了毛的巨鹰。
藤筐摇摇晃晃升起来。沈轻眉盘坐筐底,素白衣角被风卷得贴紧腰线。蒙眼白绫下,耳廓微不可查地翕动,捕捉着风掠过沙砾的啸音。刘二狗扒着筐沿,脖颈抻得老长,眼珠子恨不得嵌进千里镜里。底下沙海连绵,金色的浪涛在午后的烈日下灼人眼球。
“东边……冒烟了!”刘二狗嗓子劈在风里,“三……不!五股!小沙包后头!”
话音刚落!
“咻——咻咻咻——!!!”
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蜂炸窝!数十道乌黑的箭影!毫无征兆地从下方几处看似平平无奇的沙梁豁口里电射而出!直扑半空中的气球!
快!刁!毒!
“趴下!”沈轻眉清冷的叱声未落!人已如鬼魅般贴住筐壁!刘二狗几乎是滚下去的,脑门咚一声撞在藤条上!
“咄咄咄咄!”
一串密集如同冰雹砸铁板的脆响!震得藤筐嗡嗡直颤!
箭雨泼洒!
箭头撞在筐身……却没一根扎进去!只在筐体表面爆开点点刺目的火星!如同撞上无形的铁甲!藤筐剧烈晃荡,钢丝网护罩在冲力下猛地向内凹陷出数十个狰狞的尖凸!凹痕边缘,绞死的钢丝发出濒临绷断的呻吟,几乎戳到刘二狗汗湿的额发!凹痕处露出底下坚韧的藤条原色!
箭雨掠过!
藤筐外壁毫发无损!唯那些密密麻麻、深深凹陷的钢丝网扭曲坑洼处,映着烈日折射出妖异的碎光!如同巨兽鳞甲被沙砾擦过的划痕!
刘二狗惊魂未定地从筐底探出半个脑袋,脸白得像刚刷的墙皮:“娘……娘的……这……这啥硬壳子?!箭都啃不动?!”他哆嗦着手指摸了摸凹陷处冰冷的钢丝。
沈轻眉依旧紧贴着筐壁,蒙眼的白绫在风里纹丝不动。宽袖垂落,露出手腕内侧一段包裹细软钢丝的皮护臂。她指腹隔着薄皮,无声抚过下方被箭雨砸出的无数尖锐凹陷,感受着钢丝被暴力冲击后特有的、沉闷而富有韧性的震颤。
“西……西边!又有黑点!动了!”刘二狗缩回脖子,声音发颤。
风却猛地变了向!
刚才还和缓的偏东风,毫无征兆地变得狂暴!一股来自西北、裹挟着粗粝沙粒的强风,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扇过!
轰!
藤筐被这股蛮横的力量带得猛一倾斜!刘二狗尖叫着向后滑倒!连沈轻眉的身体都微微一晃!
更糟的是!
那股强风竟打着旋儿!如同一头无形的沙兽张开大嘴!猛地攫住了巨大的气囊!
藤筐被裹在旋风中心!开始疯狂地打转!天旋地转!刘二狗被甩得撞上筐壁!呕出一口酸水!羊皮气囊在狂暴风力的撕扯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紧绷的羊皮表面被风刃刮出道道涟漪般的褶痕!
“坐稳!”一直在筐角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影七突然出声!他双臂死死扣住藤筐骨架最粗的几条主杆!指节因用力而暴突!青筋在古铜色的皮肤下如同扭动的虬龙!双腿如钢钎般楔进藤条缝隙!整个身体如同铁桩!
藤筐在狂风中陀螺般急转!筐壁的藤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影七的身体像巨浪中的礁石,每一次急旋都令肌肉剧烈起伏,汗水混着风沙糊了满脸,唯有那双冰冷的眼死死盯着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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