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焦糊味钻进鼻子,把意识从一片混沌的虚无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林木生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重影,然后才慢慢聚拢。
他看到的是破碎的庙宇穹顶,几缕惨淡的月光透过破洞筛下,落在脸上,带着河湾深夜特有的、仿佛刚从冰水中捞出来的冷意。身下粗糙冰冷,硌得骨头疼——那是庙里残存的旧砖石。
他试着动弹。
左半边身体像灌满了烧红的铁砂,每一次细微的挪移都牵扯出爆炸般的剧痛,尤其是手臂,仿佛被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喉咙火烧火燎,干渴至极,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粗粝的砂纸,带着灼烧过后的铁锈腥气。
他吃力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扫过这劫后余生的破庙。
正殿大半倾颓,歪斜的梁柱如同巨人腐朽的肋骨,将断未断地撑着一角残存的天穹。
厚厚的灰尘被搅起,在微弱月光下缓慢沉浮。角落里供着石婆婆像的位置,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保护过,成了这疯狂破坏漩涡中唯一勉强维持完整的孤岛。
那石像静静地立着。
之前覆盖其身的、象征愚信与污垢的红布条和苔藓绿垢,已在能量狂潮的冲刷下彻底消失无踪,露出了内里温润而饱经沧桑的灰白石质本体。
月光勾勒出它天然纹路形成的面目——微蹙的眉心,含悲欲泣的嘴角轮廓,下颌处那道仿佛永不干涸的、象征泪痕的凹槽……一种深邃沉静的悲悯无声地弥漫开来,浸透了劫后的每一粒尘埃,无声地诉说着此地凝聚百年的血泪。
石像脚下湿冷的碎石间,几点极细弱的嫩绿倔强地刺破黑暗,嫩芽顶着微小的露珠,在冷月下闪烁着几乎难以察觉的新生微光。
远处,河水冲刷碎石的声音变得单调而清晰。那是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在被洗净后发出的、疲惫而沉重的叹息。
阿婆侧躺在离石婆婆像不远的地方。林木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心猛地沉了下去。
那瘦小的躯体几乎被绝望的炭黑覆盖——自双臂手肘向下,两条小臂连同双手,已在最后的火焰爆发中化为焦枯的残骸,漆黑干硬,边缘露出内部深褐色的碳化骨质,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散发着死亡般的焦糊味。
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一个碗口大的焦黑空洞狰狞可怖,能隐约看到内部同样碳化的皮肉组织和断裂的肋骨断面。没有鲜血渗出,高温已烧焦了一切血管,只余下缓慢蒸腾的、带着脏器特有甜腥味的灼热焦气。
可那张布满深深沟壑的脸上,却一片安详。
浑浊失焦的灰白眼珠微向上抬,穿过坍塌的庙顶,凝望着天幕上那轮散发着清冷光晕的月亮。
生命正急速从这具破败的躯壳中流逝,可她的嘴唇却微微向上弯着,勾勒出一丝解脱的、几乎令人心碎的浑浊笑意。她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缝中露出一点干枯卷曲的暗红色,像是小心包裹着什么。
一缕细微的、带着尘土和最后一丝生命余温的气息,混杂在焦糊味中,断断续续地拂过林木生面颊。
“娃…河…巡……” 破碎的词语艰难地从她几欲凝固的喉咙里挤出,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
每一个字似乎都用尽了灵魂最后的力量。
“邪佛初孕……幽冥……将倾……”
巡河夜叉那冰冷如同冰河沉淀的低语,突然在脑海中炸响!林木生全身剧震,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狰狞的爪痕依旧血肉模糊地横亘在皮肉之上,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翻卷发白。但此刻,那胸骨之下的深处,却跳动着一颗非人的“心脏”——邪佛石种!
它安静下来了,死寂得可怕。
表面被无数蛛网般漆黑深刻的裂纹覆盖,甚至有些地方裂开了细小的罅隙,露出内里难以名状的幽暗组织。
原本狂暴冲撞的暗红枯油魔焰与幽蓝死寂寒流,此刻不再狂暴地对抗撕裂,而是凝滞在那可怖的裂隙之下,缓缓地、粘稠地蠕动着,如同某种沉入深沼的污秽胚胎正在进行缓慢的消化与融合。
裂隙深处,偶尔闪动一下,不再是婴儿的面容或者刺眼的红光,而是一种难以定义的、庞大而怪诞的轮廓阴影,带着一种冰冷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志。
每一次它细微的搏动,都像是沉寂火山下翻涌的熔岩,带来一种向内塌陷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剧痛。
这种痛苦远非初受石种时那种寄生蔓延带来的侵蚀感,更像是体内已经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拥有冰冷意志的、异形怪胎的雏形!它在生长!在利用爆炸中被强行塞入体内的驳杂“养料”蜕变!
“幽冥将倾”四个字带着千钧重压,死死压在林木生的残魂之上。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但极具穿透力的气息猛地触及他的感知边缘!
林木生艰难地抬头望去。
阿婆那只紧握成拳的残破右手,不知何时松开了一线缝隙。
一只枯焦如树枝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指向林木生脚边的方向。在那里的碎石尘灰中,躺着一个小小的、被鲜血和炭灰染得污浊的粗布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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