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老大、老三、老四、老五都陆续成家,娘的心里却更加焦虑了,因为二哥还在东北,孤身一人,没有成家。改革开放后,东北的打铁生意越来越难做,二哥的信也越来越少。
娘整日唉声叹气,茶饭不思,她觉得自己亏欠二哥太多。“都是娘没本事,让老二小小年纪就出去受苦。” 她常常自责地抹泪。
二哥从小就在家里出力最多,因为是老二,又没上学,早早地就跟着小姑父去了东北谋生。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外受苦,却从不抱怨,把所有的委屈都藏在心底。
东北的寒风裹挟着冰碴子,像千万把淬了冰的钢刀,不仅无情地刮过二哥的脸庞,更刮得娘的心一阵阵地发疼。
二哥跟着小姑父在东北吉林敦化县一个村庄里打铁,那日子仿佛是被扔进了一个永不停歇的熔炉,炽热的铁水迸溅时,热浪能将眉毛燎得发卷;而一旦歇工,刺骨的寒意又顺着破旧工棚的缝隙钻进来,把人冻得骨头缝都生疼。
每当夜幕降临,村庄陷入寂静,娘总会坐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就着如水的月光,望着东北的方向发呆。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树影婆娑间,她仿佛能看见二哥抡着沉重的铁锤,在四溅的火星里艰难求生的模样。
“老二在那边,也不知道吃得饱不,穿得暖不?” 娘常常对着深邃的夜空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牵挂与心疼,那声音就像老槐树上那盏随风摇曳的油灯,忽明忽暗,充满了不安与担忧。
娘让我写信给二哥,把她的心里话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信中,娘让我写道:“儿啊,这些年你在外受苦了,娘对不起你。如今家里条件好了些,娘只想你能回来,找个安稳的工作,成个家,娘也就放心了。” 字里行间,满是牵挂与亏欠。
二哥收到信后,不识字的他每次都让大表哥念给他听。大表哥念完后,二哥沉默了很久,烟袋锅子在门槛上敲得 “当当” 响:“东北这边虽然难,可也待了这么多年,熟人都在这儿……” 但娘的牵挂和呼唤,就像一根无形却坚韧的线,紧紧地牵着他的心。
深夜里,二哥望着窗外的冷月,总会想起小时候娘为他补衣服、留热乎饭的场景。最终,他狠下心,把陪伴自己多年的打铁工具擦了又擦,打包寄回了家,决定回到家乡。
当二哥踏上回乡的列车时,娘早早地就站在村口,寒风中,她的白发在风中凌乱,眼睛紧紧地盯着远方。“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她喃喃自语着,声音里满是期待与不安,双手不停地揉搓着衣角,仿佛这样就能缓解内心的紧张。
终于,她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二哥清瘦了许多,脸上也多了几分沧桑。
娘再也忍不住,颤颤巍巍地跑上前,一把抱住二哥:“我的儿啊,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二哥抱着娘,这个在外面扛过千斤铁锤的汉子,此刻也红了眼眶:“娘,让您操心了。”
二哥从东北归来时,北风正卷着碎雪在村口打转,他的棉鞋沾满黑黢黢的煤灰,肩上扛着的被褥散发着铁锈与汗酸混杂的气息。
在小舅多方托关系、四处求人的努力下,二哥暂时被安排到火车站干装卸工。这份工作如同压在肩头的千钧巨石,每天不仅要搬运沉重的货物,还要独自承包一个火车皮的煤炭装卸。
铁轨旁的大喇叭像永不疲倦的监工,定时播报着调度时间,一旦超时,罚款单就会像雪花般飘落。为了赶工,站台上常出现两人搭伙的身影,他们像被抽打的陀螺,在煤灰弥漫的车厢里机械地挥动铁锨。
二哥的脊背很快被磨得通红,汗水浸透的衣衫干了又湿,结出层层白花花的盐渍。他却总在吃饭时咧嘴笑着说:“比打铁轻快多了。” 可我知道,深夜里他常偷偷往肩头涂抹草药膏,止痛的艾草味混着月光,从工棚的破窗里飘出来,在寂静的夜里弥漫。
为了让二哥有个像样的家,我和他商量后,决定自己盖房子。那段日子,我们白天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夜晚便化身成月光下的搬运工。
西河村的沙粒在月光下泛着银白,像撒了一地的碎钻。我们推着装满沙子的板车,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如同大地沉重的叹息。
夏夜的蚊虫如同精锐的骑兵,成群结队地向我们发起进攻,叮咬得手背、脖颈起满红疙瘩。汗水顺着脊梁沟往下淌,浸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又被河风一吹,凉得刺骨。
二哥在前头拉车,我在后面奋力地推,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空旷的田野上,那身影显得格外孤寂,却又无比坚定。我们的喘息声与板车的吱呀声交织,在寂静的夜里,仿佛是一曲为生活而唱的战歌。
记得有一次,二哥用积攒许久的工钱买了一车松木板,准备做窗门。那木板散发着清新的松香,仿佛带着未来新家的希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