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鲤思索间,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祠堂前院,月光依旧被乌云遮蔽,高耸的祠堂和高高的院墙将这小院团团围住,让人透不过气来。
随着靠近祠堂,他闻到了空气中混着泥土、老旧木材和若有若无陈腐香火气的复杂气味。
江叔突然背对着他问道:
“少爷,您口渴了吗?”
“刚刚准备菜肴时仓促,忘了给少爷备上汤水。”
“您眼前的井台上有水,可以先喝些解渴,老太爷便由老奴先运进去,您喝完后再进来。”
江叔说完骨瘦如柴的身躯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力,没等季鲤反应,直接扛起整个担架,踏上台阶走进祠堂,被祠堂大门浓厚的阴影吞没。
偌大的庭院,突然就只剩下季鲤一人,面对着江叔说的那方古老的井台。
他走到了井台前。
说是井台,其实就是一个用来接水的石头凹槽,布满岁月痕迹的石沿上放着个木碗。
“进灵堂前啜井台半碗无根水,若无无根水则如常,勿问缘由。”
“喝过这片土地的水的人终将回到这里。”
季鲤脑中浮现出这两句话,一句来自信纸,一句来自阅读提示。
他在心中思考着两件事情。
一,信纸所说的内容是否可靠。
二,眼前的水是无根水吗?
第一个问题很难说,信纸的真实性目前只是可疑,但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伪,甚至可能本身信纸的信息就是真假并存的。
而第二个问题,就很关键了。
如果能确定眼前的水不是无根水,那么无论信件的内容是否可靠,都可以不用喝了,也就不用顾忌阅读提示,因为无根水不算作这片土地的水。
无根水是指从天上落下来的没有沾过地的水,如雨水、雪水、露水等。
它因为不会破坏药材药性,能保持茶叶的风味,常被用来煎药、泡茶,或者做一些玄学上的用途。
想明白了问题的关键,季鲤目光锐利地打量了眼井台,又伸手比划了几下。
他估计了下剩余的水量,水位线,水面面积。
半盆水,盆口宽阔,深度浅薄,意味着蒸发面积大,水位下降会非常敏感于天气。
而温度的话,季鲤在《三年》时亲身感受过黄太后目光的零度温度,所以能判断这温度没有到零度,也就七八度的样子。
还有无处不在的穿堂风。
结合以上种种判断,水分蒸散速率并不会太低。
假设这是无根水,按照山中这个温度的蒸发速率来看,至少一两天前就该下过一次雨。
福建地区的雨季多在七月中旬随雨带向北移动而结束,而关村属于福建靠内陆山区,这些天仍然可能处在雨季的末期而因此下雨。
季鲤想到这,伸出二指插入脚下的泥土地里,有了些发现后,为防止意外,他又换了个远离井台的泥土地再次插入确认。
泥土很干燥,深层泥土也是如此。
他又回忆起了下午路上的见闻。
驴车路过关村时,村里的溪流水位看着并不高,且无枯枝落叶,清澈见底,说明近日没有暴雨。
而在进江府时,季鲤留意了一个细节,墙角的苔藓和蕨类,叶尖干枯卷曲,而非雨后的鲜嫩翠绿,也可以佐证近日无雨。
这些都指向了这几日没有下过雨,也就是井台上的水并不是无根水。
季鲤的目光从那盆清幽幽的井台水上挪开,毫不犹豫,仿佛只是打量了一件平常器物。
他迈开步子,走向那黑洞洞敞开着、如同巨兽咽喉的祠堂大门。
季鲤走后,院外一阵穿堂风吹过,井台的水面微微荡起了一丝涟漪,最终又归于沉寂。
......
祠堂里很昏暗,只有灵堂的供桌前点了的一盏长明灯吐出了一点光亮,照亮了棺材附近的一小片范围。
借着微薄的光晕,能依稀看到棺材后的香案后面,摆满了江家历代祖先的牌位。
无数牌位层沉默矗立,叠堆砌在阴影里,上面描金的先祖名讳在极度微弱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只能隐约感觉到那密密麻麻的压迫感。
就好像有无数个灵魂,正冷漠地俯瞰着棺椁前的这个“后人”。
大堂的两侧则是壁画,只不过光线太暗,季鲤也看不出画了什么。
江叔此时已经把老太爷放入棺材内了,仅一只手就合上了那沉重无比的棺材盖子。
棺材一看就是上好的楠木材质,刷了层厚重的墨漆,看着有种说不出的沉重与严肃感。
这样的重量,竟然能被轻易的被江叔枯槁瘦弱的手臂举起。
但季鲤已经不奇怪了。
感受到了季鲤的到来,江叔回头,布满沟壑的脸微微一动,枯瘦的嘴唇刚开启一条缝隙,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季鲤没给他这个机会。
“......祖父!”
“子孙不肖啊。”
一声哀恸的悲鸣响彻在祠堂内。
季鲤带着股仿佛被巨大悲伤抽走了所有气力的虚脱感,踉跄着猛地扑向了那口楠木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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