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已经有了锋利的棱角,卷着金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扑在德云社后台那扇旧木门上,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后台里暖气开得足,混杂着茶香和演员们身上淡淡的汗味,空气显得有些浑浊。栾云平舅舅坐在他那张专属的、堆满了演出单和杂物的小桌前,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手里捏着几张薄薄的纸,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
“林晚!”舅舅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带着一种被压抑的暴怒,瞬间切断了后台所有的杂音。
我刚拎着两袋热腾腾的糖炒栗子进来,准备像往常一样分给大家。听到这声音,脚步猛地钉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手里的纸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栗子散落一地。
后台瞬间鸦雀无声。正在对词的烧饼和侯筱楼僵住了动作,岳云鹏师叔从保温杯上抬起脸,连角落里的郎昊辰都停下了擦拭快板的手。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投向我,又看看栾云平那张乌云密布的脸。
“舅…舅舅?”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栾云平“啪”地一声把那几张纸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杯盖都跳了一下。他站起身,几步跨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他手里捏着的,赫然是我那几份草拟的、涂改得乱七八糟的高考志愿预填草稿!
“这是什么?”他指着那几张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声音压得极低,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第一志愿,北京XX大学?第二志愿,还是北京的?第三志愿……林晚!你跟我拍着胸脯保证要冲刺的那个南方顶尖大学呢?它被你吃了?!”
我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完了,被发现了。我偷偷改志愿,就是为了能留在北京,能离他近一点……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浑身发抖,却无法宣之于口。
“说话!”栾云平猛地提高了音量,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好的机会!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你倒好,为了留在北京,连前程都不要了?!”他气得胸膛起伏,指着我的鼻子,“就为了…就为了……”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瞬间变得噤若寒蝉的后台,扫过角落里那个穿着素色大褂、同样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风暴而显得有些愕然的身影——高筱贝正蹙眉看着这边。
舅舅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意味,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也刺破了后台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探究的、惊讶的、甚至可能还有一丝了然和叹息。
羞愧和委屈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栾队,栾队,消消气,孩子还小,不懂事……”高峰师叔赶紧过来打圆场,试图拉开舅舅。
“小?都十八了!还小?”栾云平甩开高峰的手,依旧死死盯着我,眼里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和愤怒,“林晚,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没有!”我猛地抬起头,带着哭腔喊了出来,眼泪终于决堤,汹涌地滚落脸颊,“我不是为了玩!我不是……”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却怎么也吐不出口。
我再也无法承受那令人窒息的目光和舅舅的愤怒,猛地转身,撞开挡在门口、一脸担忧的岳云鹏师叔,像只受伤的小兽,一头冲进了外面呼啸的寒风里。
冰冷的秋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混合着滚烫的泪水,又冷又疼。我漫无目的地跑着,只想逃离那个让我无地自容的地方,逃离舅舅失望的眼神,逃离后台那些窥探的目光,更逃离……他可能存在的、哪怕一丝一毫的轻看。
不知跑了多久,肺里火烧火燎,腿像灌了铅。我拐进剧场后门那条堆满杂物箱的僻静小巷,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抽动,压抑的呜咽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
委屈,羞耻,还有对未来的巨大恐慌交织在一起,撕扯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巷口响起,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身体一僵,哭声戛然而止,埋在膝盖里的头埋得更深了。是舅舅来找我了吗?还是……不,千万别是他!千万别让他看到我现在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脚步声停在了几步之外。
时间仿佛凝固了。寒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从我脚边掠过。
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像初冬落在冰面上的第一片雪花。
“擦擦。”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询问,只有简洁的两个字。
我猛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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