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佝偻的、充满了巨大痛苦和挫败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像一道无声的、冰冷的鞭痕。每一次回想,都带来尖锐的心痛和灭顶的无力感。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被剥夺了。那曾经在台上光芒万丈、充满了生命力的躯壳,被伤得如此之深,如此之痛。
窗外的寒风卷着枯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我依旧像个幽灵,每天准时出现在那棵沉默的冬青树后,隔着冰冷的玻璃窗,隔着那道狭窄的光隙,无声地、贪婪地汲取着关于他的一丝一毫。每一次的窥视,都像是在心口剜开一道新的伤口,却又如同饮鸩止渴,无法停止。
我看到他更多时候是沉默地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飘离。偶尔醒来,护工或者周九良会小心地扶他坐起,喂他喝一点流食。吞咽的动作依旧艰难而缓慢,每一次喉结的滚动都带着巨大的疲惫。他很少说话,即使开口,声音也沙哑微弱得像一缕随时会断的游丝。眼神里那令人窒息的麻木,像一层厚厚的冰壳,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这天下午,天气格外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湿冷的、令人烦闷的气息。
我如同往常一样,将自己隐藏在树影里,目光穿过那道狭窄的缝隙,投向病房。
病房里,护工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张九南下床。他的动作比几天前似乎稍稍流畅了一点,但依旧带着巨大的谨慎和艰难。每一步挪动,身体都紧绷着,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护工将他扶到窗边那把特意挪过来的、带有扶手的单人沙发椅上。
张九南坐了下去,身体微微陷进柔软的靠背里。他依旧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脸色在窗外阴郁天光的映衬下,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他侧对着窗户,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没有任何焦点,仿佛窗外那片压抑的铅灰,就是他内心世界的全部写照。
护工轻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叮嘱他不要乱动,然后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偌大的单人病房里,瞬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死寂。
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生命流逝的倒计时。窗外的光线惨淡地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和深陷的眼窝。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飞鸟,证明着世界的流动。
突然——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目光,不再是投向窗外那片虚无的灰暗,而是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移向了病房门口的方向。
那个方向,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紧闭的房门。
他的目光死死地、牢牢地钉在那扇门上。空洞麻木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开始碎裂、翻涌。一丝极其细微的、却带着巨大痛苦的挣扎,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眼底深处漾开。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哽咽。
他是在……等谁吗?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小的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巨大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心防!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是我吗?他……是在等我吗?那个被他用“忘了我”驱逐的人?那个被他惊惧痛苦的眼神逼走的人?那个……现在只敢躲在窗外、如同阴沟老鼠般偷窥的人?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和心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头的剧痛!
就在这时——
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不是护工,不是周九良,也不是秦霄贤或孟鹤堂。
走进来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高峰。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便装,手里没有提任何东西,步履沉稳。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严肃、甚至有些刻板的脸,此刻却笼罩着一层罕见的、深沉的凝重。他没有立刻走向病床,而是站在门口,目光沉静地、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落在窗边那个如同雕塑般、死死盯着门口方向的张九南身上。
张九南的目光,从空洞的等待,在接触到高峰身影的瞬间,骤然凝固了!那眼底深处刚刚泛起的一丝挣扎的痛苦涟漪,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恐惧和灰暗所取代!他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刺中,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迅速地扭开了头,重新将空洞麻木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灰暗的天空!肩膀却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高峰显然注意到了他这剧烈的反应。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和沉重。他没有说话,只是迈开脚步,沉稳地走到窗边,在张九南对面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没有刻意靠近,保持着一种疏离却又不失关切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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