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神医!”青年走到近前,轻轻将母亲安置在诊床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学生苏砚,叩请神医慈悲,救救家母!”
他这一跪,引得周围排队的病患纷纷侧目。寒门学子,孝心可鉴,在这仁心堂里并不少见,但苏砚身上那股子清正又倔强的书生气,以及他母亲那沉疴缠身的模样,还是让人心生恻隐。
林妙手示意碧玉扶起苏砚。“不必多礼。令堂所患何疾?何时起病?有何症状?”她一边询问,一边已上前查看老妇人的状况。指尖搭上那枯瘦的手腕,触感冰凉,脉象沉细微弱,几乎难以捕捉,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虚浮涩滞之感,如同枯井中即将干涸的死水。再看其面色、肌肤的暗沉斑点,以及那若有若无、萦绕鼻端的淡淡土腥气……林妙手的心微微一沉。
苏砚起身,眼眶泛红,强忍着悲意:“回神医,家母这病……已缠绵近十年。起初只是乏力、畏寒,日渐消瘦,后来……周身疼痛,尤以骨节为甚,皮肤渐生暗斑,畏光惧风,常年低热不退。近一年来,更是食不下咽,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时也神思恍惚……学生遍访名医,耗尽家财,汤药服了无数,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母日渐油尽灯枯!”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深深的无力和自责,“近日听闻神医仁心圣手,有起死回生之能,学生……学生实在走投无路,只能厚颜携母前来,求神医垂怜一线生机!”说罢,又要下拜。
“十年沉疴……”林妙手眉头紧蹙,这脉象与症状,复杂而凶险,绝非普通病症。她取出一缕近乎透明的天蚕丝,施展“悬丝渡脉”之术。丝线缠绕在老妇人腕间,林妙手闭目凝神,指尖感受着丝线传递来的细微震颤。这一次,她感知到的不仅仅是脏腑的衰竭,更有一股深藏骨髓、阴寒蚀骨、如同附骨之蛆般的顽固邪气!这邪气与老妇人本身的生机死死纠缠,几乎融为一体,不断蚕食着她的本源。而且,这邪气中,竟隐隐透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林妙手莫名感到一丝熟悉的……咸涩之意?并非盐毒那般暴烈污秽,更像是一种阴郁沉积的盐性残留?
她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射向苏砚:“令堂这病,绝非寻常!她早年……是否长期接触过某种特殊的盐矿?或是……饮用了特殊的水源?”
苏砚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神医仅凭搭脉悬丝,竟能一口道破此等隐秘?!
“神……神医明察!”苏砚的声音都在颤抖,再无半分隐瞒,“家母……家母早年,曾是淮州‘永丰盐场’的……灶户!”
“灶户”二字一出,药堂内一些上了年纪、有些见识的病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老妇人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同情与怜悯。
林妙手心头也是一凛。盐场灶户!那是天下间最苦最累的活计之一!终日与海水、盐卤、灶火为伴,烟熏火燎,汗流浃背,更要承受盐卤中各种杂质与不明之物的侵蚀。许多灶户壮年便落下各种怪病,晚年凄惨无比。
苏砚眼中含泪,悲愤难抑:“家母年轻时便在永丰盐场劳作,终日浸泡在盐卤之中,搬运粗盐。那盐场……尤其是开采深层卤水炼制粗盐的工区,环境极其恶劣!许多灶工都如家母一般,壮年便得了这周身疼痛、骨节变形、皮生暗斑、日渐衰弱的怪病!当地人称之为……‘盐蚀骨’!”他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学生查阅无数典籍,此症……此症恐是长年累月吸入盐尘、接触含有杂毒之卤水,盐毒杂质沉积骨髓、侵蚀脏腑所致!寻常药物,根本无法拔除这深入骨髓的沉疴!”
“盐蚀骨……”林妙手低声重复,看着老妇人痛苦沉睡的面容,心中了然。难怪有那丝阴郁的盐性残留!这比那晚的急性盐毒石疽更为阴险可怕,如同慢性毒药,一点点啃噬生命。要拔除沉积十年的骨髓盐毒,谈何容易?即便是霜雪盐和她的盐引药力,恐怕也难以直达如此深重的病灶核心。她下意识地,目光望向了通往内室的方向。
就在这时,内室的门帘被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掀起。
沈云昭坐在轮椅上,被侍女缓缓推出。她显然已在外听了片刻,苍白的面容上神色沉静,目光先是落在诊床上气息奄奄的老妇人身上,那深藏骨髓的阴郁盐性气息,让她体内的血脉之力再次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排斥与净化的悸动。随即,她的视线转向跪在地上的苏砚。
青年清瘦挺直的脊背,蜡黄脸上那双因绝望而显得格外明亮执着的眼睛,以及那番关于盐场灶户“盐蚀骨”的悲愤陈词,都清晰地落入沈云昭眼中。
“盐蚀骨……”沈云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奇异力量,让整个药堂瞬间安静下来。她的目光落在苏砚身上,带着审视,“你既知此症根源在于盐场杂毒沉积,又遍访名医,想必也思考过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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