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尔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小心翼翼地解开襁褓边缘磨损的系带,里面裹着的,是一本硬壳旧相册。深蓝色的封皮布满细小的白色霉点,像凝固的叹息。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翻开了沉重的封面。
第一页,一张泛黄起皱的黑白照片瞬间攫住了他的全部视线。照片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工装、面容与他有几分惊人相似的年轻男人,正奋力蹬着一辆高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冲进一片滂沱的雨幕。雨水在照片上洇开一片模糊的水痕。男人浑身湿透,头发紧贴额角,嘴唇紧抿,眼神却亮得惊人,透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勇毅。自行车的后座上,用粗糙的麻绳牢牢捆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裹,包裹表面,用毛笔清晰地写着两个墨色淋漓的字——“聘礼”。
腾格尔的指尖颤抖着,轻轻拂过照片边缘那早已模糊却依旧能辨认的钢笔小字:
“1998年7月,给小娜的聘礼。再大的雨,也浇不熄心头火。”
“小娜……”他喃喃念出这个陌生又带着奇异温度的名字,那是奶奶的名字。一股强烈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就在这时,手腕上那副几乎被他遗忘的、奶奶硬塞给他的简易AR眼镜,镜片边缘毫无征兆地亮起微弱的蓝光!几缕纤细如发丝的菌丝,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他捧着相册的指尖,带着一种温凉的生命感。
视野骤然被强光淹没!紧接着,清晰得令人心悸的画面强行载入:
逼仄低矮的土屋,一盏昏黄摇曳的煤油灯是唯一的光源,在粗糙的土墙上投下巨大而摇晃的人影。年轻时的古丽巴哈尔——小娜,正坐在炕沿。她乌黑浓密的长辫垂在肩侧,脸庞饱满红润,眼角眉梢还带着未褪尽的少女稚气,却已被生活的风霜刻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坚韧。她专注地低着头,借着那一点飘摇的灯火,银针在粗糙的土布上飞快穿梭,正在绣着一朵饱满的芍药花苞。布面上已有了繁复的枝叶,花苞紧紧闭合,只待最后几针便能吐露芳华。
突然,“哇——”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打破了夜的寂静。小娜浑身一颤,银针猛地刺破了左手食指指腹!一滴鲜红的血珠迅速渗出。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毫不犹豫地将受伤的指尖含入口中,用力吸吮了一下,眉头因那刺痛而微微蹙起。随即,她立刻丢下针线,慌忙转身去安抚炕上那个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婴儿。就在她转身的刹那,那滴被她嘬过、却未完全止住的血,悄然滴落,正正印在芍药花苞紧裹的花萼位置,洇开一小团暗红的、不规则的印记,如同一个突兀的句点,凝固了即将绽放的瞬间。
AR画面缓缓淡去。储藏室昏暗的光线重新涌入视野。腾格尔僵在原地,捧着相册的双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照片上父亲在雨中奋力前行的身影,AR画面里母亲指尖洇开的血痕、那朵被永远凝固在含苞待放状态的芍药……所有的影像在他脑中疯狂旋转、重叠、燃烧!奶奶今晨那欲言又止的眼神、指尖迅速缩回的颤抖、绣绷上那朵沾血的、同样未完成的花苞……一切都有了沉重如山的答案。
他猛地低下头,右手拇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摩挲着冰凉的手机屏幕。屏幕上,那个由修复程序意外生成的、覆盖着华丽金色芍药藤蔓的赛车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发光。那狂野的引擎轰鸣声,在他耳中彻底消散,被二十多年前父亲自行车冲入雨幕时,车轮碾过泥泞道路的黏稠声响,以及婴儿响亮的啼哭和母亲压抑的叹息所取代。
指尖,鬼使神差地探入蒙古袍厚实的内袋。触手一片冰凉坚硬的金属质感。他缓缓抽出——是今晨他摔门而出时,奶奶无声地、迅速地塞进他口袋里的那枚绣针U盘。冰冷的金属此刻紧贴着他滚烫的掌心,传递着一种跨越了误解与时间的、沉甸甸的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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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深沉。白日灼人的暑气早已散尽,草原的夜寒如冰水,无声地渗透进合作社那巨大的、由废弃粮仓改造而成的穹顶机房。白日里喧嚣的服务器阵列此刻低吟着稳定的嗡鸣,穹顶上方覆盖的透明太阳能板外,真正的天幕上星河浩瀚,璀璨得令人屏息。而穹顶之下,由云脑主控系统投射出的、更为宏大精密的数据星河,正无声地在整个空间流淌、旋转、生灭。亿万光点明灭闪烁,勾勒出星云、星轨、难以名状的几何结构,构成一片冰冷而壮丽的虚拟宇宙。
腾格尔独自一人坐在主控台前巨大的弧形屏幕前,屏幕的幽光映亮了他年轻而专注的侧脸。那枚冰凉的绣针U盘,已稳稳插入接口。他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清冽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整个草原的夜纳入肺腑。然后,他按下了播放键。
“轰——呜——!!!”
刹那间,一段他精心收集、调试过的顶级赛车引擎极限运转的轰鸣声浪,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骤然苏醒咆哮,被悍然导入云脑庞大的数据处理核心!这充满狂暴力量的声音数据流,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穹顶下那片静谧流淌的数据星河猛地一滞,紧接着开始疯狂地涌动、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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