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无边无际的虚无混沌，而是掺杂了药物带来的沉重感和身体深处叫嚣的疼痛。李明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海浪反复冲刷、又沉入海底的礁石。意识在昏沉的药力下艰难地浮沉着，每一次试图清醒，都被左腿仿生骨骼接口处传来的、如同持续电击般的酸麻刺痛和后背伤口火辣辣的闷痛狠狠拽回黑暗的深渊。
【…宿主…意识…恢复…中…】
【…神经…麻醉…代谢…完成…生理…指标：…血压…100/65…心率…75…体温…36.9℃…（稳定）…】
【…左腿…神经…接口…炎症…指标：…轻微…上升…（消炎…药物…起效…中）…痛觉…反馈…阈值…临时…下调…15%…】
【…背部…伤口…局部…渗血…已…处理…】
【…整体…状态：…虚弱…疲劳…积累…严重…】
陈观那冰冷、带着微弱电流杂音的意念碎片，如同黑暗中的坐标，第一时间锚定了李明混乱的意识。痛觉阈值下调了？难怪那恼人的电击感似乎钝化了一些，变成了更绵长、更沉重的酸胀和闷痛。
李明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病房里光线昏暗，只有角落一盏低亮度的应急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模拟着废土上难得一见的宁静夜晚。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物特有的苦涩气味。
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视线扫向旁边。那张椅子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艾米睡着了，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画板。知更坐在旁边的矮凳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清秀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
薇姐…李明的心猛地一紧。ICU里那撕心裂肺的一幕瞬间冲入脑海——薇姐无声的悲恸，绝望的泪水，还有自己那声用尽全力的嘶吼…她现在怎么样了？那股巨大的悲伤，她扛过去了吗？
【…目标…林薇…状态：…药物…作用下…深度…睡眠…】
【…生命…体征…稳定…脑电波…（EEG）…显示…深度…慢波睡眠…（无梦）…】
【…生理…指标…已…恢复…至…安全…范围…】
【…情绪…波动…被…药物…强力…压制…但…潜在…创伤…风险…极高…需…持续…关注…】
陈观的报告冰冷而精确，如同最权威的诊断书。薇姐暂时脱离了生理危险，被药物强制按进了无梦的深眠。但李明知道，那只是暂时的。当她再次醒来，那撕心裂肺的失去感和负罪感，会如同苏醒的火山，更加猛烈地爆发。药物能压制生理反应，却无法抚平灵魂的伤痕。
“呼…”李明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试图驱散胸口的沉闷。身体的疼痛和精神上的沉重感让他感觉像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着。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左腿的仿生脚趾，那股被钝化后的酸胀刺痛感依旧清晰，提醒着他这条腿的“非我”属性。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老枪那魁梧的身影如同一道沉默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显然刚从外面回来。他仅剩的独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地扫过病房，先落在熟睡的艾米和打盹的知更身上，微微停顿，然后才看向病床上的李明。
“醒了？”老枪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像砂纸摩擦。
“嗯。”李明应了一声，声音同样嘶哑，“薇姐那边…”
“死不了。”老枪走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动作尽量放轻，但金属椅子腿摩擦地面还是发出了细微的噪音。知更猛地惊醒，看到是老枪，松了口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老枪叔…”
“丫头，去休息会儿，换我盯着。”老枪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
知更看了看熟睡的艾米，又看了看李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老枪、李明，还有熟睡的艾米。空气再次变得有些凝滞。
老枪没看李明，独眼盯着墙角那盏应急灯，仿佛在研究什么深奥的问题。他习惯性地摸向口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只是用力地咬着滤嘴。
“她…”老枪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像自言自语，“…醒了两次…短得很…看见艾米…没哭没闹…就看着…眼神空的…跟死水潭子似的…看着瘆人…‘手术刀’给她打了针…又睡死了…”
李明的心沉了下去。薇姐没有再次崩溃，但那种被巨大悲痛彻底抽空了灵魂般的死寂，比嚎啕大哭更让人揪心。那是哀莫大于心死。
“那帮杂碎…”老枪的独眼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叼着的烟被牙齿咬得变形，“…没闲着…信鸦的鸟…还有‘鼹鼠’的钻地耗子…都传回消息了…罗阎那条老狗…在方舟城里…搞大清洗！凡是跟我们…跟‘灰烬’有过接触的…哪怕是只买过一颗子弹的…全他妈抓了！拷打！处决！挂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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