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城外三十里,夏军大营。
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在一起,浓得化不开,吸进肺里像塞了把带锈的刀子。临时搭起的医帐连绵一片,呻吟和压抑的痛哼从里面漏出来,汇成一片令人牙酸的背景音。更远处,是运尸队的板车在雪地里压出的深痕,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像是大地丑陋的伤疤。
“王爷!王爷!”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军医踉跄着冲进中军大帐,脸上沾着血和灰,声音劈了叉,“没药了!金疮药、止血散…全没了!昨天就用尽了最后一撮!重伤的兄弟们…兄弟们快撑不住了!伤口在烂,在流脓啊!”
他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地上,额头抵着沾满泥泞的地毯,肩膀剧烈地抖着,绝望几乎要从那身破旧的军医袍子里溢出来。
帐内一片死寂。炭盆里的火噼啪一声爆响,更添压抑。
张辰猛地从巨大的北境地形图前转过身。他身上的玄甲还没卸,肩甲上一道深深的刀痕翻卷着,暗沉的血迹早已干涸,凝固成一片刺眼的褐红。连日鏖战,他眼窝深陷,下巴上布满青黑的胡茬,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依旧烧着冰焰般的寒光,直直刺向跪地的老军医。
“什么叫没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浸透了寒铁的冰棱,砸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上,“本王记得,大婚前,皇后亲自押送过一批药材入库!”他猛地看向肃立在一旁的陈禹,眼神锐利如刀。
陈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王爷…那批药…那批药…就在昨日被慕容燕那妖女烧掉的三座粮仓里…紧挨着存放…一并…一并…”他后面的话被张辰陡然暴起的戾气压得生生咽了回去。
“废物!”张辰一脚踹翻身前的矮几,上面的令箭、文书哗啦啦散落一地。他胸膛剧烈起伏,怒火几乎要冲破玄甲的束缚。慕容燕!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断他粮草,毁他药材!他几乎能想象此刻北狄军帐里拓跋弘得意的狂笑!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掀开,一股裹着血腥和药味的寒风卷了进来。
“谁在说没药了?”
一个清冽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响起。
所有人循声望去,呼吸都为之一窒。
苏映雪站在门口。她身上那件象征皇后尊荣的、缀着金线鸾鸟的朱红凤袍下摆,竟被齐膝撕去!露出的素白中裤和鹿皮短靴上,溅满了泥点和暗红的血渍。她发髻有些散乱,几缕乌发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沾着灰,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像雪原上最亮的星辰,带着一股沉静而磅礴的力量。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狼狈、但眼神坚定的女医官,每人怀里都抱着一个蒙着厚布的箱子。
“娘娘!”老军医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嘶声喊道,“重伤营…快不行了…”
苏映雪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军医和张辰,目光直接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陈禹身上,语速极快,带着战场指挥般的决断:“陈先生,本宫记得你曾提过,潼关以西三十里,鸡冠岭下有个叫‘黑石坳’的流民聚落?”
陈禹一愣,下意识点头:“是…是有这么个地方,领头的是个叫石头的汉子,为人耿直…”
“好!”苏映雪打断他,眼神锐利如电,“立刻派人,不,你亲自去!持本宫凤佩,告诉他们,夏王大军缺粮!问他们,愿不愿借粮!告诉他们,慕容燕的北狄轻骑烧了我们的粮仓,下一步,就是要杀光所有汉人,把他们的孩子掳去当奴隶!告诉他们,这关守不住,下一个被屠的村子,就是黑石坳!”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陈禹浑身一震,看着苏映雪递过来的那枚温润的凤形玉佩,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流言!将慕容燕的凶残放大,点燃流民同仇敌忾的怒火!“臣…臣遵旨!”他一把抓过玉佩,转身就往外冲,身形快得像一道影子。
“你!”苏映雪的目光转向跪地的老军医,语气不容置疑,“带上你的人,跟本宫走!”
“娘娘!外面危险!伤兵营…”张辰下意识地伸手想拦住她,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焦灼。
苏映雪脚步一顿,侧过头,清亮的眸子看向他,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坚定:“王爷,我的丈夫在流血,我的子民在等死。皇后不是坐在金殿里供人膜拜的泥胎木偶。”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千钧之力,“我是张辰的妻子,也是大夏子民的国母。只要我还站着,我的丈夫,我的子民,一个都不准死!”
说完,她再不犹豫,一把掀开厚厚的帐帘,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挺直的脊梁。她义无反顾地踏入了那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伤兵营。
张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决然消失在帐帘后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死死堵住。那句“一个都不准死”如同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他被愤怒和焦灼灼烧的心上。他猛地收回手,狠狠攥紧,指节捏得发白,对着帐内低吼:“亲卫营!跟上!保护皇后!皇后少一根头发,你们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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