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云渡风踏枫林,昼暑悄退酿白露。
狭路尘起塑梅毯,疾驰夜巷萧瑟寒!
白露前一日的黄昏,流挽镇的暑气终于像被顽童扎破的糖气球般瘪了下去,那股盘踞多日的燥热顺着青石板的纹路慢慢渗走,只留些许余温黏在墙根的青苔上。
风掠过西峰的枫林时特意放轻了脚步,卷着半红半黄的叶尖,在青石板上扫出沙沙的响,像谁用细竹枝轻拨着琴弦。
夏至刚帮弘俊把洗好的夕阳照片贴进牛皮纸相册,指腹还沾着相纸的微凉——那是定影液未散的清苦气息,混着枫香漫在空气里。
他指尖刚触到相册封面烫金的“流挽时序”四字,就见窗外的云突然低了下来,像被晨露浸了整夜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枫树梢头,连叶尖的红都被滤得淡了几分。
“要变天了。”
霜降捧着刚从鈢堂借来的线装旧诗集,靛蓝布帕裹着书角,生怕磨损了扉页上“光绪己亥年刊”的朱印。
她指尖划过“白露”二字旁的批注,墨迹淡得近乎透明,却是陈先生早年所写:“露凝而白,阴气渐重,昼暖夜寒,风含霜意。”
话音刚落,一阵风突然撞开虚掩的木窗,窗棂“吱呀”一声晃出细碎的影子,桌上的相册被掀得哗啦作响,最上面那张“双日沉波”的照片飘落在地,恰好覆在“疾驰夜巷萧瑟寒”的诗句上,相纸边缘的夕阳红与墨色字迹叠在一起,倒像时光与文字在案头撞了个满怀,晕开浅浅的温柔。
后院里,邢洲正帮韦斌收拾午后烤鱼的炭火,灰黑色的炭屑被风吹得打旋,粘在他深蓝色工装的袖口,倒像缀了些细碎的星子。
他抬手拢了拢外套,指节擦过领口磨得发亮的纽扣:“可不是要变天?刚才去码头借三轮车,见摆渡的老张正收竹篙,竹梢挑着的水珠落在河面,竟凝了层薄霜,像撒了把碎盐在水上晃荡。”
韦斌则蹲在地上捡木炭,指尖刚碰到一块余温未散的炭块,就烫得一缩,龇牙咧嘴地甩着手:“这天气真是小孩脸——说变就变!上午还热得穿短袖,汗珠子顺着脊梁骨淌,这会儿倒冷得像掉进冰窖,真是冰火两重天!”
他说着往手心呵了口气,白雾刚冒出来就被风吹散,飘向院角那丛开得正盛的木槿,惊得花瓣抖落几滴残露。
院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细碎的喘息,林悦抱着刚绣好的栀子花手帕跑了进来,鹅黄色的布裙摆沾着草屑,发梢别着几片枫红叶,像别了枚小小的晚霞。
她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水蜜桃,鼻尖还沁着细密的汗珠:“霜降姐!夏至哥!墨云疏姐和柳梦璃姐在巷口等我们呢,说要去‘望河楼’吃毓敏姐做的白露茶糕!”
她说话时气息还未平复,怀里的手帕垂下来,米白色的绸缎上,栀子花用银线绣出层层花瓣,丝线在灯光下闪着柔润的光,连花萼上的绒毛都绣得栩栩如生。
“苏何宇哥还说,晚些要带我们去夜巷看灯笼,说白露夜的灯笼最有味道,竹篾扎的骨架,绵纸糊的面,烛火一照,连影子都带着香!”
众人收拾妥当往巷口走,刚出院子,风就裹着凉意扑过来,带着枫叶与泥土的清苦。
林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胳膊上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连忙往霜降身边靠,攥住她的袖口。
巷子里的枫树早已被秋染透,靠近树梢的叶尖红得像燃着的火,中段是橘红与鹅黄交织,树底的叶子却还带着浅绿,风一吹,红叶便簌簌落下,铺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绣锦,踩上去软乎乎的,还带着些微的弹性。
“你看这落叶,多像诗里说的‘伏云渡风踏枫林’。”
霜降弯腰捡起一片红叶,叶脉清晰如绣线,边缘卷着淡淡的黄,“再过几日下霜,这叶子怕是要落尽了,到时候巷子里该多冷清。”
夏至握紧她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驱散了些许凉意。
他指腹摩挲着她掌心因翻书而生的薄茧,轻声道:“等明年春天,又会抽出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来。就像这季节,寒了又暖,从不会缺席。”
他望着头顶掠过的流云,云隙间漏下几缕残阳,忽然想起前世殇夏在白露时节为凌霜折枫的场景——那时的风也这般凉,吹得凌霜的发梢贴在脸颊,他折了最红的枫叶插在她发间,那抹红映着她的笑,比夕阳还要暖。
巷口的“望河楼”早已亮起灯笼,朱红色的宫灯挂在飞檐下,暖黄的光透过窗棂的雕花洒出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花纹,映得门前的枫叶愈发红艳。
毓敏正站在门口张望,蓝布围裙上沾着些面粉,像落了层细雪,发间别着根银簪,是去年冬至时众人合送的礼物。
看见他们便笑着招手,声音像刚沏好的白露茶般温润:“可算来了!茶糕刚出炉,还热乎着呢,再晚一步,韦斌怕是要顺着香味摸过来了!”
她身后的墨云疏和柳梦璃正整理画具,竹制画夹上还夹着下午写生的枫林图,石青与赭石色的颜料未干,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连枫叶上的露痕都画得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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