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怡轩的门,在王德顺派来的两个沉默内侍身后,发出沉重而喑哑的“吱呀”声,缓缓合拢。
最后一线外界的光亮被彻底隔绝。
沈清漪独自站在了这座荒僻小院的正中央。
一股混合着腐朽泥土、枯枝败叶和经年尘封霉味的凛冽空气,猛地灌入她的肺腑。深冬的寒意如同细密的针,瞬间刺透了她身上那件单薄的、象征新身份的浅碧色软烟罗宫装。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身体却站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折腰的青竹。
环顾四周。
静怡轩,名不副实。院子不大,方方正正,却荒芜得令人心惊。墙角几株枯死的石榴树虬枝狰狞,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地上铺着的青石板早已碎裂不堪,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半人高的枯黄衰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正房三间,门窗的朱漆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头,窗纸破了好几个大洞,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窥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两侧的厢房更是破败,其中一间的屋顶甚至塌陷了小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整个院落弥漫着一种被时光和权力彻底遗忘的死寂与荒凉。
偏僻,破败,阴冷,靠近冷宫……帝王用这方寸之地,无声地宣告着对她的处置——放逐,囚禁,自生自灭。
然而,就在这满目疮痍之中,就在这刺骨的寒风里,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战栗的狂喜和一种沉甸甸的真实感,如同破土而出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沈清漪所有的感官!
她不再是奴了!
不再是那个可以被苏晚晴随意赐下一杯毒酒、像丢垃圾一样丢给刘德全折磨的卑贱宫女沈清漪!
她是采女沈氏!
她的名字,被写在了那道明黄的圣旨上!她的身份,被钉在了皇家玉牒最卑微却也最不容忽视的一角!她终于,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哪怕破败如斯的角落!这方寸之地,这荒芜院落,这腐朽门扉之后,是她沈清漪的囚笼,却也……是她复仇之路真正血腥的起点!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带着腐朽和寒意的空气,此刻吸入肺腑,却带着一种近乎灼烫的自由!她微微仰起头,望向灰蒙蒙的、被高耸宫墙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冰冷的雪花开始零星飘落,沾在她苍白的脸颊和乌黑的发丝上,带来丝丝凉意。
前世的血泪,焚心蚀骨的恨意,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图腾,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灼烧着她。苏晚晴那张虚伪的笑脸,刘德全那令人作呕的触碰,冰冷锁链摩擦骨头的剧痛……所有的一切,都化作燃料,让眼底那簇名为复仇的业火,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冰冷!
“呵……”一声极轻、却充满了无尽嘲讽和冰冷决绝的笑声,从她唇间逸出,瞬间消散在凛冽的寒风中。
她知道,这片刻的“安宁”,是用命搏来的、风暴眼中短暂的死寂。从她接下圣旨的那一刻起,从她踏入这静怡轩的第一步起,她就已置身于整个后宫权力漩涡的最中心!无数双眼睛,无数只暗手,早已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悄然围拢过来!
长春宫,椒房殿。
殿内暖炉烧得正旺,“醉春烟”的甜腻暖香浓得几乎化不开,却驱不散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
“采女?!沈采女?!!”
一声尖锐到扭曲变形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猛地炸裂开来,狠狠撕碎了殿内虚假的宁静!
苏晚晴,这位以温婉贤淑着称的苏贵妃,此刻却如同一尊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罗刹!她身上那件华贵无比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宫装,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凌乱不堪,精心梳就的发髻散落大半,赤金点翠的步摇歪斜地挂在鬓边,随着她身体的剧烈颤抖而疯狂晃动。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庞,此刻因极致的愤怒、嫉妒和无法置信的恐慌而彻底扭曲变形,五官狰狞地挤在一起,双目赤红如血,喷射着怨毒的光芒,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那个下贱的胚子!那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她也配?!她也配得上‘采女’二字?!她也配住进这皇宫?!陛下…陛下他…他怎么能!!”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失控而变得沙哑刺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呕出来的血块,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和灭顶的恐惧!
她猛地转身,染着鲜红蔻丹、如同利爪般的手,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戾气,狠狠挥向身旁紫檀木小几上那套价值连城的琉璃盏!
“哗啦——!!!”
刺耳欲聋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
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琉璃盏,连同里面尚未饮尽的琥珀色琼浆,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瞬间炸裂!化作无数锋利的、折射着扭曲光影的碎片,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四散飞溅!粘稠的酒液混合着碎片,泼洒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片狼藉肮脏的印记,也溅湿了苏晚晴华贵的裙裾下摆。
这巨大的声响,非但没有平息她的怒火,反而如同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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