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赢的目光掠过王海那略显浮夸的表演,径直投向最里面靠墙的位置。那里摆着一张稍显宽大的旧实木办公桌,桌后坐着一个男人。
张启明。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夹杂着明显的银丝,显出一种儒雅的风霜感。鼻梁上架着一副擦拭得极其干净的银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稳而内敛,带着一种久经商海沉浮的洞察力。他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深灰色羊绒衫,外面套着一件同样质料考究的藏青色夹克,领口处露出干净的白衬衫领子。在这个充斥着廉价气息和浮躁氛围的小店里,他像一块温润沉稳的玉石,散发着格格不入却又令人心安的质感。
此刻,张启明正微微蹙着眉头,一手拿着老花镜,一手拿着一份报表模样的文件,凑在台灯的光线下仔细审阅着。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处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台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他半边脸庞,柔和了镜片反射的冷光,也映照出他眼角深刻的纹路。
程长赢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的雨衣下摆和裤脚,滴滴答答地落在门口那块已经湿透的、印着“欢迎光临”字样的化纤地毯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冰冷的湿气和狼狈的姿态,让他瞬间成为了店里目光的焦点。
办公位后的几个业务员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带着几分好奇、几分麻木、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看了过来。正在口若悬河的王海被打断了表演,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门口这个浑身湿透、形象狼狈的不速之客,嘴角撇了撇,眼神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又一个底层穷鬼来找便宜房”的鄙夷,随即又扭过头,继续向他的“目标客户”推销。
只有张启明,缓缓地从报表上抬起了头。银边眼镜下的目光,透过镜片,平静地落在程长赢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稳的穿透力,仿佛能轻易看透雨衣下的狼狈,看透那份精心包装的简历,甚至看透这具年轻躯壳里那颗被前世血泪浸泡过的灵魂。
程长赢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然后脱下湿透的廉价雨衣,将它尽量拧干,挂在了门边的简易衣帽架上。动作不卑不亢,带着一种与外表狼狈截然相反的沉稳。
他拿着那个沾着泥点的透明文件袋,踩着湿透的帆布鞋,一步步走向那张实木办公桌。湿鞋踩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水脚印。
“张经理?” 程长赢在办公桌前站定,声音因为寒冷和之前的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他尽力控制着,让它听起来平稳清晰,“我是程长赢,来应聘置业顾问。这是我的简历。” 他将文件袋轻轻放在桌面上,推向张启明。
张启明放下手中的报表和老花镜,目光扫过文件袋上尚未擦净的泥点,又落在程长赢那张年轻、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上。他的视线在程长赢那双深不见底、沉淀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静和沧桑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去拿文件袋,而是身体微微后靠,倚在宽大的旧皮椅靠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姿态从容,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压力。
“程长赢?” 张启明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磁性,“外面雨很大。” 他看了一眼程长赢依旧在滴水的裤脚,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程长赢微微颔首:“是,张经理。机会不等人,雨再大也得来。” 他的回答简洁直接,没有多余的客套和解释。
张启明不置可否,目光终于落在那份简历上。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从文件袋里抽出那张A4纸。纸张被保护得很好,除了文件袋上的泥点,简历本身干净整洁。
他的目光在简历上快速扫过。当看到“XX大学(自考本科)经济学专业”和“宏远地产咨询公司 市场分析专员”这两行时,他翻阅纸张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随即,他抬起眼,目光透过银边眼镜的上缘,再次看向程长赢。
“自考本科…宏远地产?” 张启明的语气依旧平稳,但镜片后的眼神却带上了一丝审视的意味,“宏远在业内…名声可不算太好,前两年好像因为提供虚假市场报告,被几个客户告了,后来就销声匿迹了。”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切割着简历上的信息,“你…在那里工作过?”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办公区那边敲击键盘的声音也诡异地停了半拍。王海那边虽然还在推销,但眼角的余光也幸灾乐祸地瞟了过来,嘴角挂着一丝看好戏的讥笑。那两个农民工客户也似乎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更加局促地缩了缩身子。
程长赢的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间绷紧!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他没想到张启明竟然知道宏远地产的底细!更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地点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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