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带来的那份油印的财经报告,此刻像一艘小船,漂浮在浴缸残余的温水上。油墨正被水洇开,那些代表财富升降的柱状图和冰冷的预测数字,渐渐晕染、扩散,变成一片片漂浮的、形状诡异的黑色水母。“消息越来越明确了,”她的声音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遥远,“华尔街的秃鹫们,正等着我们脚下的地产泡沫…啪一声碎掉。”
“灵感来了!”明菜猛地一拍大腿,跳了起来。她一把抓起连接在冷水管上的橡胶软管,利落地将一头插进一个空咖啡罐,另一头用防水胶带死死缠牢在水龙头上。“自研节能冷水浴系统!纯物理降温,保证透心凉,节能环保,立省七成燃气费!”她兴奋地宣布,拧开了水龙头。冰冷的水流激射而出,撞击着金属罐底,水花四溅!几滴冰凉的水珠,不偏不倚地打在我膝头摊开的稿纸上——那未完成的《厨房俳句集》扉页上,“泡沫”二字被水迅速浸润,墨迹慢慢晕开、变淡、扩散,最终化作一片令人心安的、雨过天晴般的青空色。
角落里,那台饱经沧桑的老洗衣机,正进行着今晚最后一批衣物的脱水程序。脱水筒发出沉重而规律的“哐啷…哐啷…”声,像是在用尽全身力气,哼唱一首走了调的《上を向いて歩こう》(昂首向前走)。就在这时,理惠想伸手去调整卡在脱水槽边缘的一缕线头,发簪的尖端不慎碰到了什么,“噗噗噗”几声轻响,三支蜡烛竟同时熄灭!
“啊呀!”短暂的惊呼后,是明菜爽朗的大笑:“天公作美!正好看天然夜光秀!”她摸索着推开浴室的磨砂玻璃窗。1989年夏夜潮湿而微凉的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和泥土、青草的清新气息,一下子涌了进来。借着窗外天幕上透下的微弱光线,我们看见院子里,晾晒在竹竿上的几匹新染的蓝布,尚未干透的蓼蓝汁液,正顺着布料的纹理,一滴,一滴,缓慢而执着地滴落在下方灰色的水泥地上。那些深蓝色的水滴,在朦胧的夜色中汇聚、蜿蜒,竟流淌出一条闪烁着幽微光亮的、地上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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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序曲:昨日痕迹与明日序章**
清晨的阳光终于穿透堆积的云层,带着热度,晒干了晾衣绳上挂了一夜的工装裤。当明菜把它取下时,沉甸甸的裤兜里像藏着一个微缩的昨日:
* 一张揉得皱巴巴的蓝图——是明菜用废弃的三井银行支票背面画的社区菜园改造详图,精确标注了番茄架的高度、黄瓜藤的间距,甚至雨水收集槽的坡度。
* 一个用干净怀纸细心包裹的饭团——理惠的手艺,海苔被巧妙地修剪成紫阳花瓣的形状,里面裹着开胃提神的梅干。
* 一张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清单——艾玛的印刷成本核算草稿,但在页边巨大的空白处,赫然画着一个气鼓鼓、胡子翘起的简笔猫脸,旁边还打了个醒目的、用红笔描粗的叉叉。
洗衣机的转筒已经彻底安静下来,新换的轴承表面泛着柔和的、经过打磨的金属光泽。筒底浅浅的积水中,残留的半片樱花花瓣,像一只小小的船,随着水波轻轻打着旋。理惠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那枚湿漉漉的、带着洗涤剂清香的花瓣,夹进了那本厚厚的、记录着社区点点滴滴的账本扉页里。她口中轻声哼唱着昨夜在雾气蒙蒙的瓷砖上即兴写下的俳句调子,旋律悠扬而安宁,像山涧的溪流。
明菜则拿着她心爱的激光测距仪,对着地板上那滩由花瓣带出的不规则水痕比划着。“最大径1.8厘米,最小径0.85厘米,不规则椭圆,边缘有星状溅射痕迹!”她像分析重要数据般得出结论,然后兴奋地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悠介哥!今日作战目标——废品站深处!重点搜寻老式窗机空调的外壳!我要把它们大卸八块,改造成超级强力除湿器!拯救我们被湿气蹂躏的书本和尊严!”
艾玛腕上的金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指针冷酷地指向了通勤的临界点。她手忙脚乱地系着围裙带子,准备做早餐,表链却调皮地钩住了带子的一角。“啊!真是的!”她低声嗔怪着,不得不弯腰与那固执的表链“搏斗”。就在这一刻,1989年的第一声蝉鸣,仿佛挣脱了束缚,嘹亮、悠长、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穿透了糊着柳絮和雨痕的纱窗,与洗衣机完成脱水工作后那一声如释重负的、低沉而满足的“嗡…”鸣,奇妙地交织、缠绕在一起。这混合的声响,像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将昨夜关于经济崩坏的隐忧和梅雨带来的粘稠烦闷,轻轻抚平,最终化作了小炉上那碗“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着踏实醇厚香气的味噌汤上升腾的白雾。
> *月色真美(つきはきれいですね)*
> 昨夜理惠亲手浸染、又在风雨中飘摇的蓝布,此刻在晨风中轻轻波动,
> 如同凝固的海浪。
> 泡沫时代那些虚幻的金粉,早已沉入时光幽暗的溪底,杳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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