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时,我看见她掌心躺着三根竹篾,正是我手臂里露出的那种。后颈的空洞突然剧痛,像是有东西要被扯出来——那是我作为活人最后的三魄。供桌上的牌位“纸氏”突然变成“林氏”,而我在镜中看见,自己的脸正在变成纸人母亲的模样,左眼下方的纸纹裂缝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粘腻的纸浆。
“不!”我挥动银剪砍向房梁,竹篾断裂的声音里,纸人母亲的身体碎成漫天纸页。但那些纸页很快重组,变成三十七具骨架,每具骨架都伸出竹篾手指,戳向我身上的纸纹——那是它们各自的生魂标记。
村支书突然倒地,胸口炸开成片纸浆,露出里面刻着我生辰八字的竹骨——原来他早就被制成了替死纸人。祠堂外传来此起彼伏的爆炸声,整个村子的人正在崩解成纸页,他们眼尾的朱砂泪,都是四叔这些年埋下的生魂引。
我跌坐在地,看着自己的手变成半透明的纸膜,能清楚看见掌纹下的竹篾骨架。铁盒里的照片再次变化,这次只有我一个人穿着寿衣站在纸人堆里,怀里抱着个正在纸化的婴儿——那是真正的我,而现在的“我”,不过是个养了十年魂的纸人替身。
手机最后一次震动,短信来自十年前的母亲号码:“对不起,秋秋,纸人不该有心跳。你后颈的空洞,其实是我当年偷走的三魄。现在阴债到期,该把它们还给真正的你了。” 发送时间是我“出生”的子时,而短信末尾的附言,让我浑身冰凉:“真正的林秋,早在难产时就死了,你只是个顶着她皮的纸人啊。”
窗外,三十七具骨架抬着具新扎的纸棺走来,棺盖上绣着并蒂莲,里面躺着个扎马尾的纸人,眼尾三点朱砂还在滴着金粉——那是按照我现在的模样扎的。四叔的札记从口袋里滑落,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多了行字:“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十五,纸人秋秋成型,阴债开始。二十五年后,纸人归位,活人偿债。”
我摸着逐渐纸化的脸,终于明白为什么能看见纸人动、听见他们说话——因为我根本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四叔和师父用禁术造了两代纸人,用活人阴债养魂,现在轮到我这个“次品”被回收,给真正该活的人腾位置。
纸棺停在祠堂门口,三十七根竹篾骨架同时鞠躬,像是在迎接新的同类。我站起身,纸化的裙摆扫过青石板,留下半透明的脚印。镜中最后的倒影里,我眼尾的三点朱砂泪终于完整,而真正的林秋,早已在十年前的牌位里,看着这个顶着她名字的纸人,走完最后的人间路。
我指尖的纸膜在触碰到牌位的瞬间碎成金箔,“先妣林氏”四个字突然渗出鲜血,在木头上晕开张泛黄的 birth certificate。那是真正的母亲——林秋的生产记录,分娩时间停在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十五卯时,而我“出生”的子时,正是纸人母亲睁眼的时刻。
“秋秋,抬头。”
沙哑的呼唤从牌位后传来,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倚在梁柱阴影里,腕内侧绣着的并蒂莲正在滴黑水,那是与纸人母亲完全相反的阴寒气息。她鬓角别着褪色的银簪,正是父亲照片里真正母亲的打扮,而她胸口裂开的缝隙中,飘着我熟悉的、属于“母亲”的金箔碎光。
“我才是被你四叔困在牌位十年的真魂。”她抬手时,我看见她掌心刻着往生咒,每道笔画都嵌着纸人母亲的竹篾碎片,“当年难产时我的魂魄被你四叔师父抽走三成,封进了那具月白旗袍的纸人里。她抱着你喊‘秋秋’时,用的是我的声音,却长着纸扎匠捏造的脸。”
记忆突然出现裂痕——十二岁雨夜看见的纸人转头,其实是真母亲的魂魄在挣扎;父亲临终前说“你娘该魂归地府”,指的正是被囚禁在纸人里的她。而我后颈的纸纹,根本是真母亲魂魄与纸人躯体排斥的印记。
“他们用《纸骨录》禁术造了两层替身。”林秋的魂魄飘过来,指尖掠过我手臂的竹篾骨架,刺骨的寒意里,我看见零碎的记忆闪回:襁褓中的婴儿啼哭,纸人母亲对着铜镜练习微笑,四叔在账本上划掉“林秋”名字,写上“纸秋”。
“第一层是顶着我皮的纸人母亲,需要生魂维持人形;第二层是顶着你皮的替纸,用我的残魂和你的生魂缝在一起,专门给她当容器。”她胸口的裂缝突然扩大,飞出三片金箔,正是我这些年“补胎记”用的所谓“生魂”,“现在她要抽走你身体里属于我的残魂,好让自己彻底变成人。”
祠堂外的纸棺突然炸裂,纸人母亲的身体正吸收着全村纸化村民的竹骨,她的脸已经变成真母亲的模样,只是皮肤下泛着诡异的纸纹光泽。当她踏进门时,三十七根竹篾骨架在她身后重组,每根都刻着我的生辰八字——那是《纸骨录》里“替纸归位”的终极仪式。
“秋秋,别信她!”纸人母亲的声音带着纸浆的黏腻,她手腕的并蒂莲已经变成血肉,“你忘了吗?是我给你梳了十年辫子,是我在你发烧时整夜抱着你……那些纸扎匠的账册都是骗你的,你才是我真正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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