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杰营”的新兵们结束了一天的操演,三三两两结伴返回这片营区。他们身上的玄色军服沾着尘土,脸庞犹带稚气,但眼神却比初入营时沉凝锐利了许多。经过颍川初战的洗礼和连日严苛的阵型操练,那股新兵的惶惑与散漫已被磨去棱角,代之以一种初具雏形的、属于精锐的剽悍与纪律性。他们行走间,甲叶发出低沉而整齐的铿锵碰撞声,如同一股移动的、沉默的钢铁溪流,自然而然地吸引了窝棚区里所有敬畏和感激的目光。
“牛哥,看那边!”一个年轻的新兵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高大如铁塔的牛大力,朝粥棚方向努努嘴。牛大力顺着望去,正看见一个流民小女孩,捧着一个比脸还大的空碗,眼巴巴地望着分粥的大锅,小舌头无意识地舔着干裂的嘴唇。牛大力那张因操练而绷紧的、线条刚硬的脸,瞬间柔和下来,甚至笨拙地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他大步走过去,没说话,只是把自己刚领到、还一口未动的一大块麦饼,不由分说地塞进小女孩怀里。那饼子粗糙厚实,几乎遮住了小女孩半个身子。小女孩愣住了,仰起头,看着牛大力那张憨厚却带着刀疤的脸,非但没害怕,反而怯生生地、极其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兵爷…”
牛大力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傻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方才操演时的凶悍气势荡然无存,倒像个邻家傻大个。这一幕,落在不远处倚着窝棚立柱、默默擦拭着手中强弓的赵鹰眼里。他冷峻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只是擦拭弓臂的动作,更加细致了几分。李铁柱则像一尊沉默的山岳,抱着他那面在颍川战场上留下几道狰狞凹痕的铁盾,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营区四周,确保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不被侵扰。
张辽与徐晃并辔而行,缓缓穿过这片充满烟火气的营区。玄色的大氅在晚风中微微拂动。张辽的目光扫过那些捧着热粥、脸上终于有了生气的流民,扫过窝棚间追逐嬉闹的孩童,扫过新兵们虽然疲惫却挺直的腰背,最后落在那片在暮色中依旧传来叮当开垦声的广袤田野上。他锐利的眼神深处,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赞许,不仅是对眼前这幅“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的初生图景,更是对那个在陈留郡守府中运筹帷幄、以铁与火为犁铧、硬生生在乱世荆棘中开垦出一方净土的年轻身影——刘基。
“文远,你看这新犁,”徐晃的声音低沉,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他指着远处田野上那架在暮色中依旧奋力前行的巨大铁犁,“马钧那小子鼓捣出的铁,配上这新打的犁,开荒的力道,抵得上十头壮牛。有此利器,再有这些肯下死力气的流民,陈留的粮仓,怕是用不了两年就能堆满。”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
张辽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更远处陈留城模糊的轮廓:“铁器授田,聚拢的是人心,夯实的是根基。颍川初胜,不过是敲山震虎。真正的豺狼,恐怕已在暗处窥伺这‘陈留新象’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冰冷的警醒。
***
正如张辽所料,三百里外的许昌,这座刚刚被曹操选定为“行在”、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新兴权力中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紧张与躁动。
相府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夜的严寒,却驱不散弥漫在曹操眉宇间的阴霾。他身形并不魁梧,甚至有些瘦削,但端坐于主位之上,一袭深紫色的锦袍衬得他面色愈发深沉,仿佛一块吸纳了所有光线的玄铁。案几上摊开着一份帛书密报,烛火跳跃,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那双细长锐利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盯着帛书上的字句,瞳孔深处似有寒星闪烁。
“陈留…刘基…”曹操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案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流民授田…精铁农具…颍川大破黄巾…‘十杰营’…”他低声念着密报上的关键词,每一个词都像一根细针,刺在他敏感的神经上。颍川的位置太关键了,那是豫州腹心,卡在许昌东南的咽喉之地!刘基在颍川站稳脚跟,如同在他曹操的卧榻之侧,插下了一根淬毒的尖钉!
“啪!”一声脆响。曹操手中那只上好的青瓷茶盏,竟被他生生捏碎!锋利的瓷片割破了他的手指,几滴殷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深紫色的袍服上,迅速洇开成更深的暗斑。他却浑然未觉,任由那点刺痛蔓延。侍立一旁的亲卫典韦,如同铁塔般的身躯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浓眉下的虎目扫过主公流血的手指,又迅速垂下,依旧保持着岩石般的沉默。
“好一个‘铁器授田令’!好一个聚拢人心!”曹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怒意和冰冷的算计,“流民如蝗,避之唯恐不及。他刘季玉(刘基字),竟敢敞开陈留大门,以田亩铁器诱之?此乃饮鸩止渴!他哪来那么多粮食填这些无底洞?哪来那么多精铁打造农具?莫非…他真在陈留挖出了金山铁山不成?”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下首垂手侍立的谋士郭嘉和程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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